“朕知道。”
直到此时,吕子胜才发现,面对生死时,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也并没有理想中那样面不改色。
即使他刚刚的表情依然是面无表情,但他几乎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
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准备离开的。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长夜。
吕子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但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儒士笑道:“哪里?”
吕子胜道:“也许是朕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如果朕是你,朕完全可以等到宁西河以为胜券在握时再出手,届时的收获一定是难以想象的。”
儒士沉默片刻,道:“陛下的意思是,我和宁西河是一伙儿的?”
吕子胜点了点头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可陛下现在已经没办法自我了断了,我为何还不出手?”儒士笑道。
吕子胜道:“这便是朕想不明白的地方。”
宁西河嗤笑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是担心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也在这里。”
最后一个大宗师?
吕子胜疑惑地环顾四周。
不知生死的萧云和宁红鲤?不可能。
李铮和小璇子?不要开玩笑。
等等。
吕子胜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纳兰是借吕子胜暗子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的。
那远处的那些士卒和银甲亲卫们中,会不会便隐藏着最后一位大宗师?
如果他趁宁西河和纳兰两人两败俱伤时悍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切岂不是都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好算计。
儒士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原来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宁西河道:“说得好像现在不是了一样。”
儒士道:“现在我确实改主意了。”
宁西河冷笑道:“这就好像老虎忽然说自己要吃素一样。”
儒士摇了摇头道:“所以刚刚你女儿骂你那些话,活该你受着。”
宁西河冷哼一声,道:“还打不打?”
儒士道:“既然我现身了,那自然是要打的。”
宁西河道:“你是客人,你先动手吧。”
儒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我是客人,但来之前没忍住动了一些手脚。”
宁西河大惊失色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儒士笑着指了指村舍东方的那个出口。
宁西河此刻没有打开那个出口,但那里却是敞开着。
对宁西河来说,好消息是吕子胜的数万大军并没有进来。
但宁西河此刻的脸色依然足够苍白。
因为那里站着一个孩童。
那个孩童手中有一本书。
那本书撑着东方的出口。
就好像,门被挡住了一样。
无法完全关上。
既然如此,那此处便进入到了原来的天地之间。
那么,就没有了遮掩天机之能。
因此,宁西河在这里,也不再是无敌。
……
“没有那本书,你还是我的对手?”
宁西河皱眉看着儒士道。
儒士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是用剑的。”
无数道剑意蓦然之间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
湖水顷刻之间倒灌三百丈!
狂风瞬息之间折倒无数花草树木。
几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在天地之间出现,在天地之间留在了焦糊的痕迹。
如果这也是打架,那么宁蚺和陆凝霜之前那场架和此时这一场比起来就像是过家家一样可爱。
如果这是打架,那么应该是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一次。
天昏地暗。
斗转星移。
童天尖锐地吼出一声,和躺在地上的几人一同飞得无影无踪。
吕子胜不知道自己为何没事。
但他终于知道为何大宗师是不可战胜的。
因为他们随手一招,便是移山倒海,惊天动地的变化。
哪怕没有了原来的谋划,大宗师本身,就是最可怕的谋划。
……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竟然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跟我分生死!”
宁西河咬牙切齿地说道:“但这里终究是西域,就算你破掉了我遮掩天机的能力,可这天地之间全部都是我的剑意,你拿什么和我斗?”
儒士道:“也许是因为刚刚陛下的话打动了我?”
宁西河道:“难道你也认为我们的境界是温水,是衣裳,是燃烧的火焰?”
儒士道:“为何不是?”
宁西河道:“那你已经生出了放弃的勇气了吗?”
儒士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宁西河道:“装!当时你杀素素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
儒士叹了口气道:“素素因我而死,正因如此,我才会生出倦意。”
“纵然天下无敌,就算长死不死,可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站得再高,活得太久,都已经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宁西河的眼睛眯出一道危险的弧线:“所以你一开始就准备去死?”
儒士道:“也不是,所以我要谢谢陛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儒士还抽空朝着吕子胜温和地笑了笑。
吕子胜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他们口中的素素,想必就是萧云的师父了吧?
原来是个女子。
原来是个可怜的女子。
她和宁西河的妻子、宁红鲤的母亲拥有相似的命运,但那之后,这两个最强大的男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难道只有偏执到疯魔的地步,才能够成为大宗师?
还是说每个大宗师都会偏执到这种疯魔的地步?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果然不知所终。
“你死你的,何必要来烦我?”
宁西河不耐烦地说道。
儒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你去了一趟东海之后她才会杀向伊伦河的吗?”
“我不知道你究竟和她说了什么,但这一切既然都是因你而起,那最终自然理所应当地要落在你的身上。”
宁西河大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儒士道:“之前想,但现在却没必要了。”
斯人已逝,再去追寻原因又有何用?
纵然你要用生命去补偿,难道她就能够听到、看到、感受到了吗?
世上没有后悔药。
哪怕对大宗师或皇帝也是如此。
宁西河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既然已经出剑,那就用剑说话吧。”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被剑意割开的痕迹,混乱不堪,看起来便令人难过。
令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