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舍中的人已经死去很多。
可以说,自宁西河第一次与野蛮兽人撞上以来,这七天是村舍有史以来死伤最为惨重的七天。
其实到第五天的时候,夕阳时的许多房屋中都已经没有炊烟升起了。
宁西河作为垂钓者,不仅耐心够足,狠心当然也能够与之相匹配。
眼下除了零散的妇孺,所有的人都已经去到了那个入口处。
鱼饵洒足了,鱼儿已经来到了宁西河为它们准备的安息之处,接下来呢?
当吕子胜说出那句话之后,萧云的身形便从湖畔消失。
顷刻之后,就在吕子胜第一次来到村舍的那个入口处,忽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大燕军队。
每当一头野蛮兽人在西方入口处进入村舍时,便有数十上百兵马自东方入口进入。
但奇异的是,村舍一直到此刻仍然没有显得拥挤,好像这个神秘的空间,会随着其中个体数量的变化而改变大小一般。
大燕的兵马在萧云的亲自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村舍中前进着。
另一侧,数以千百计的野蛮兽人将整个西方入口挤得水塞不通,它们庞大的身躯如果能够一次只经过一两头,那么它们行进的速度绝对要比现在快上几倍。
可现在,甚至出现了有几头野蛮兽人为了能够抢先进入村舍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但它们的停滞,又如何能够阻挡住后方仿佛无穷一般的野蛮兽人大军呢?
还没有进入村舍中的野蛮兽人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巨大的冲击力让停滞在入口处争斗的几头同类轻而易举地践踏成了肉末。
野蛮兽人还没有完全进入到村舍之中,双方之间的战争也还没有完全拉开,但浓郁的血腥味已经从那狭隘的入口处飘散到了整个村舍中,引人呕吐。
……
战争是一触即发的。
对于村舍中的居民来说,对方乃是拥有者血海深仇的敌人。
对于大燕的士卒来说,这些怪物是天生就应该被铁骑践踏的。
对于野蛮兽人来说,所有能够活动的生物,都是最好的口粮。
不管是野蛮兽人还是人类,他们每一个的心中都没有丝毫的怜悯。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它不像任何一场有记载的战争。
这场战争,不允许投降,因此便没有后退。
这场战争,结束时,便意味着某一方被完全消灭,而非臣服。
嫩绿的草木沾满了浓稠的鲜血,到处都是碎尸残骸。
这一战,比孟丘会战坚决,这一战,比京城攻城战惨烈。
……
萧云第一次发现,原来战争有时候是不需要指挥的。
对于这种种族之间的战争,不需要指挥,也不需要鼓舞,每一个战士都会洒尽自己的最后一滴鲜血。
他是那么地想要跟着将士们一同去往战场上,让他手中的长剑尝遍野蛮兽人的鲜血,为一个有一个鲜活的同袍遮挡必死的一击。
但他不能。
因为从宁蚺出现的那一刻,宁西河便消失了。
因为从双方的兵马都来到村舍之后,所有的入口都被关闭了。
没有人知道宁西河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因此萧云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
也就是时刻守护在吕子胜的身边。
宁西河如果有别的意图,那这种意图就一定和皇帝陛下有关。
只要守在吕子胜身边,宁西河总有坐不住的那一刻。
大宗师虽非人力可抗衡,可他萧云以及二百余银甲亲卫也非善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浓郁的血腥味在村舍何处盘旋不去,到处流转着。
野蛮兽人的獠牙上的血迹刚刚凝固便又有新的鲜血冲刷了上去,参战双方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进来之前朕便感觉这里不是一个善地。”
吕子胜惨淡地笑了笑,道:“每当这个时候,朕便会想,如果朕也有像萧云你那样的武功傍身,朕的兵马便会少上许多伤亡。”
萧云摇了摇头道:“陛下若想习武,待归京之后微臣可为陛下解惑。但其实就算陛下,身有武艺,做臣子的仍然不会让陛下独自面对危险。”
千金之子尚戒垂堂,奈何帝王乎?
吕子胜淡淡地点了点头,道:“胜势已现了。”
萧云放眼望去。
村舍中的野蛮兽人毕竟是无根之水,纵然再过于勇猛,在千百倍之的敌手面前,终究还是要饮恨。
按照这个速度推算,只需不到一个时辰,村舍中便再难见到一头站着的野蛮兽人。
但同样,吕子胜放进来的一万荆棘重甲兵和两万步兵,同样也不会剩下多少。
“如果按照陛下您的推测,战后我们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将宁红鲤和宁蚺都掌握在手中。”
萧云沉思片刻道:“但现在宁红鲤却不知去处,微臣找寻许久,发现她并没有参战。”
吕子胜摆了摆手道:“虎毒尚不食子,如果这是一场杀局,宁西河自然要把宁红鲤置身事外。”
萧云看着吕子胜的背影,默不作声。
宁西河掌握着这里所有的秘密,还有大宗师之能,尚且步步为营。
陛下您身处险境,手中的兵力也要折损殆尽,您的自信从何而来呢?
“赢了。”
吕子胜不知道萧云在想什么,悠悠地叹息一声。
场间的野蛮兽人已经不足百数,被数千兵马包围着,脚下由鲜血汇成的泥泞已经让它们失去所有的理智,只剩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如流星一般划向远方的战场。
这一刻,吕子胜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刺痛。
萧云瞳孔猛缩。
时间仿佛静止。
猩红的湖面上,一尾鲤鱼凝固在半空中。
落叶碎成粉末。
鲜血和泥泞被分解。
接着便是数千站着的重甲兵,那些由萧云花费无数心血制成的荆棘重甲,在这一刻竟如同最脆弱的花蕊一样不堪一击,节节破碎。
时间只静止了那么一瞬。
但一瞬足矣。
数十头野蛮兽人同时奔涌向同一个人的画面是怎么样的?
就算是宁西河也要暂避锋芒吧?
吕子胜不知道一现即逝的宁西河此刻身在何处。
但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说野蛮兽人中也有拥有智谋的存在,那么对它们来说,世界哪里还有比皇帝更加美味的诱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