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没有骗过人。”大巫如此说道。
波自然也知道,大巫是不会骗人的。
作为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大巫从不说谎,就连波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谎。
“可是,我要怎么证明?”
大巫说道,“圣蛇可以听懂人说话的,你去问它就是。”
波知道圣蛇可以听懂人说话,但只要有木耶达在,圣蛇从来不搭理任何人。包括波和木耶达的师父,也就是大巫本人。
可是,试一试又何妨呢?反正情况不可能更糟糕了。波这样想着,对大巫磕了个头,便离开了房间。
波在木屋后头的空地上找到了木耶达和圣蛇,他们正坐在草地上,熬煮一锅菌汤。
光是闻着味道,波就知道这菌子都是金花在采药的时候顺便采集的,她知道木耶达很喜欢吃。
心中的嫉妒似乎又复燃了些许,但眼前要紧的是先得到圣蛇的认可。
可是看着那忙着煮汤的木耶达,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多么卑微啊,对于木耶达来说,得到圣蛇的认可,就好像把这锅汤喝下去一样,不花丝毫的力气。而对于波来说,却是需要花上半辈子的时间,才能慢慢达到的目标。
“嗯……师父让我来找圣蛇。”波犹豫了一番,只能如此说道。
木耶达回过身,笑道,“是为了继任大巫的事吧?圣蛇就在这里呢。”
他将盘在自己肩头的圣蛇拿了下来,圣蛇不耐烦地吐着蛇信,却也任由他摆布地下来了。
波半蹲下身子,近乎虔诚地看着圣蛇。
圣蛇也同样注视着他。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物种,明明是面对一条蛇,波却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被看穿了一般,圣蛇在他的面前直立起身子,嘶嘶地吐着蛇信——那是攻击的姿势。
波吓了一跳。
作为大巫的弟子,他听说过太多关于圣蛇的传说了。
传说,就算是最强大的大巫,在圣蛇面前,也不堪一击。
波万万没有想到,圣蛇会有对他露出攻击姿势的一天。惊吓让波失去了反应,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变得僵硬,甚至根本不能动弹。
“圣蛇,快去!”
波忽然听见木耶达一声疾呼,接着圣蛇化为一道青色的影子,一下子落到了波的肩上,紧接着他后背一痛,剧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震惊与愤怒。
圣蛇竟然咬了他?
这怎么可能?
圣蛇乃是族中供奉了多年的灵物,除了被献祭给圣蛇的男孩女孩,它从来没有伤害过寨子里的任何人。
就算看在身为大巫的弟子的份儿上,它也绝不可能会突然攻击的。
难道,难道是木耶达?
波的瞳孔禁不住地放大,蛇毒让他动弹不得,可是脑中思索的能力,却好像因为身体的麻痹变得更加灵敏。他设想了种种可能,却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除非是木耶达指使的,否则圣蛇怎么会忽然攻击身为大巫弟子的自己?
波很快在毒素的作用下昏厥了过去。
……
再度醒来的时候,大巫已经死去。
木耶达,成了新的大巫。
可是波没有功夫再去关心这些,因为他是在痛苦中醒来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或许他宁可自己永远都无法醒来。
蛇毒几乎是致命的,波的身体留下了严重的残疾,甚至就连五感都变得十分麻木。他只能勉强地听见,勉强地听见,四肢百骸剧痛无比,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只能知道,自己似乎是回到了父母的家里。
在昏迷的时候,没完没了地听见了父母的抱怨。
“怎么会这样?大巫去世了,我们家波明明应该成为新一任的大巫的。那个木耶达,他什么都不会。”
“不能这么说,好歹他救了波的命啊。”
“可是,要是我们波成为大巫就好了……”
“那又有什么用呢?圣蛇只认木耶达是大巫,没有圣蛇的帮助,寨子里谁也不会认可他的。”
“唉……”
又是熟悉的叹息声。
没完没了的叹息。
波几乎要疯狂过去。
他想醒过来,他想大喊,他想告诉所有人,是木耶达害了他,是木耶达!他竟然指使圣蛇伤害寨子里的同胞,还居然敢宣称是他救了自己,木耶达根本不配做大巫!
可是自己已经是个废人,是个动弹不得的人,就算现在醒过来,也不可能再成为大巫了吧。
波恨得想要发疯。
他怎么能想到,这十多年以来,木耶达从来都不关心巫术,不认真学习,也不关心什么占卜,不帮寨子里做事,却原来都是伪装的。
他之所以胆敢这么懒惰,完全是因为圣蛇的存在。
有圣蛇在,谁也对付不了他。只要在大巫死之前解决掉竞争对手,他自然就是赢家,是下一任的大巫了!
“呜呜呜……”
听着父母口中黑白颠倒的言论,波几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们。不是你们的孩子不争气,是中了歹人的奸计啊!
“等等,桑,你听?是不是波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父亲也兴奋起来,“是呢,是呢!快去叫金花来。”
忙忙碌碌,稀里哗啦的声音。
没一会儿,一只冰凉却又柔软的手拂开了波的眼睛。
强烈的光忽然刺进眼睛里,划破了不知持续多久的黑暗。
模糊的世界在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波见到了那熟悉的人。
因为低下身来观察他的情况,那张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脸,有史以来第一次地凑在他面前咫尺距离。头上苗银所做的饰品随着风动,像是一长串的风铃,叮铃铃地在耳边响着,像是她的歌声般动听。
“你可算醒了。”金花甜甜地笑着,“不枉费我照顾这么久。”
波心里的委屈好像山洪爆发了一般,做梦也想不到,刚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然会是她。或许,没有了师父,世界上会关心自己的,也就只剩下她了吧?
可是舌头的麻木,让他只能呜呜地哭出声来,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