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晔闻言敛了敛眉,定定看着萧令言,久久没有应声。
萧令言深吸一口气,察觉到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便又轻轻一叹,低下头正要说什么,却被祁晔抢先一步。
“你担心我。”祁晔浅笑着看她。
“我只是想要履行我的承诺。”萧令言避开他的目光,“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而时间拖得越久,解毒的难度就会越大。”
她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祁晔,四目相对,神色沉肃。
“我之前在凤寰宫与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不完全是骗他们的,枯骨之毒在你体内至少已有六年之久,血琉璃常伴身侧也有六年,你自己中的毒,自己应该心里有数,无论是枯骨还是血琉璃,若只是单独的一样东西,六年的时间足以要了人命,便是如今这两者以毒攻毒暂保你一命,可毒终究是毒,一直在体内蓄养着,不可能不伤及自身。”
萧令言神色冷肃,眉眼疏淡,“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我,你所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当初你我之间约定的交易,我萧令言非不懂感恩之人,所以,在得到解药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去减缓、消除枯骨和血琉璃可能给你带来的损伤。我最近新研究了一个方子,不是纯粹的服药,而是佐以膳食进行食疗,希望能对减缓你的毒性有所帮助。”
说罢,又是一声微微的太息,她低垂着头,似是沉思。
祁晔没有立刻应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萧令言,唇角笑意若有若无,眸色冷魅深刻,难以解读。
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萧令言所发愁的解药上,而是在于萧令言寻找解药的态度和过程。
“我相信你。”祁晔伸出手递到萧令言面前,语气坚定,神色认真,“我能等。”
萧令言低头看了看他递来的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只见他幽冷的眸底含着点点笑意。
她看到了,信任。
迟疑片刻,她缓缓抬起手握住他的手。
“你既信我,我定不负你所望。”
话音落,她纤纤素指一滑,从祁晔的掌心滑至他的手腕,切上他的寸关尺三部,神色沉凝,却也冷静。
“既然现在你我之间的关系方便走动,今后每隔七日我便前往晔王府替你诊一次脉,以便我可以随时调整我的方子。”
祁晔颔首,“好。”
“此外,为了掩人耳目,让别人觉得我是在给你治你的旧伤,我会再开一道方子,你隔些时日便差人出门寻药,不要有规律可循,想到了便差人去一次,别让人抓住把柄。下月我还会特意寻一味珍贵的草药,我没记错的话,此药应该只有宫中的御药房才有,届时你找机会呈上方子,圣上为了保你性命,定会同意将此药拿出来。”
祁晔依旧面带微笑地点点头,“你拿主意便可。”
萧令言挑眉,“既然你没有其他的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可以。”
萧令言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祁晔想了想,问道:“秦衍怎么样了?”
萧令言愣了愣,方才紧绷着的情绪因为提及秦衍,瞬间舒缓了许多,没由来地低头笑了笑,“放心吧,还活着,暂时死不了的。”
“那就好。”祁晔颔首,“日后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交给他就好,不用再劳烦青漓了,青漓身手不错,能贴身守着你,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我明白,昨天我已经将秦衍调到了解语阁做护卫,只要他以后再谨慎些,应该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祁晔道:“只要不碰上你这样的,多半都没有问题。”
萧令言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朝着窥月楼而去,萧令言被晃得昏昏欲睡,撩起帘子看了看,见还有些距离,便用手撑着脑袋,靠在案上小憩。
就在萧令言一行人离开凤寰宫不久,洛皇后便起了身出了门去,段姑姑看得出来,她今日心情不错,难得着了一袭新袍子,还特意施了淡妆。
入冬,小雪已过,园子里的花已经渐渐残败凋落,冬菊倒是正开得盛,刚一进涉水亭,便闻见阵阵幽香。
段姑姑陪洛皇后缓缓踱着步,轻声笑到:“方才东宫那边送了信来,那只镯子,郡主收下了。”
“是嘛。”洛皇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收下了就好,看来太子妃已经跟她约好了,咱们宫里也该早早备下了。你差人去打听一下郡主的口味,既是要准备,就准备得齐全一点,这丫头是聪明人,她都懂的。”
“是,奴婢稍候就让人去办。”段姑姑点头应道。
洛皇后的脚步顿了顿,扫了一眼四周,问身边的段姑姑道:“这是什么味儿?”
段姑姑仔细闻了闻,也在迟疑。
洛皇后突然眼睛一亮,握住段姑姑的手:“可是……去年种下的那些茶花开了?”
经她一提醒,段姑姑连连点头,“是了,这个时节确是茶花花期初始,应该开了,是老奴最近忙得大意了,竟是忘了让人盯着。”
两人边说边抬脚快步往着茶花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段姑姑道:“老奴记得,这些山茶都是皇后娘娘去年亲手栽下的,等了一年多,可算是等着它们开花了。”
洛皇后笑道:“当初栽的时候也未曾想过真的能活下来,更别说开花了。”
段姑姑笑得意味深长,“奴婢听闻,当时圣上得知娘娘亲手栽了茶花,可是请了人来专门照料了好一阵子,直到这花株稳了才改成日常照料,想来这茶花能开,是圣上和娘娘共同的心血。”
听她这么说,洛皇后面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脚步也更快了些。
“圣上定然也是知道娘娘最爱茶花的,毕竟娘娘的名字里就带了一个‘茗’字,圣上心细,定是早就注意到了。”
洛皇后心底的喜意浓了些,茗,那是她的名字,洛毓茗。
眼看着前方便是放置茶花的地方,突然洛皇后脚步一滞,仔细听了听,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女子说话的声音。
段姑姑心底涌上一阵不安,她看了看脸色渐沉的洛皇后,轻声道:“娘娘稍候,先奴婢去瞧瞧。”
“不必。”洛皇后一把拉住她,快步走上前去。
拐过弯,一眼便看到四名女子正站在那一片茶花旁边,其中一人盛装华服,站在一旁,身边站着一名中年姑姑和一名年轻的小宫女,另一名小宫女一手提着小篮子一手持着剪刀,将刚刚开花不久的茶花一朵一朵剪了下来。
段姑姑神色大惊,怒喝一声:“住手!”
小宫女停了手上的动作,循声望来,洛皇后和段姑姑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近前。
“拜见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行礼。
洛皇后面色铁青,置若罔闻,站在被剪了花朵的茶花旁,低垂的双手微微握紧,瞥见小宫女手中的剪刀,眼神骤然一怒。
“大胆贱婢!”段姑姑呵斥一声,上前狠狠抽了那剪花的宫人一耳光,“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动皇后娘娘的茶花!”
“皇后娘娘饶命!”小宫女一听这话,吓得浑身直哆嗦,伏在地上哀求道:“奴婢不知这是皇后娘娘的茶花,还以为……”
“以为什么?”洛皇后抬脚走到她面前,“你以为,这些茶花若无人精心照顾,能这么快便开出这么多花来?”
小宫女连连摇头,“奴婢知错,奴婢有罪,求皇后娘娘饶奴婢一命……”
顿了顿,见洛皇后不为所动,又连忙转向一旁的华贵妃,“贵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
洛皇后沉叹一声,这才转向行礼的华贵妃几人,随意地抬抬手,“这是妹妹的人?”
“是。”华贵妃毫不迟疑地应下,瞥了地上跪着的小宫女一眼,又看了看她手边放着茶花花朵的花篮,“怎么,这花是姐姐的?”
段姑姑上前行礼应道:“回贵妃娘娘,这些茶花都是皇后娘娘去年亲手栽下的,圣上也知道此事,还特意命人好生照料着,如今好不容易守着这花开了,今日正想过来瞧瞧,可没想到……”
段姑姑轻叹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原来是姐姐亲手栽的,那姐姐怎么不早说?”华贵妃却是毫不惊慌,走到洛皇后身边又深深行了一礼,“妹妹今日出来走走,瞧着这花开得不错,闻着也好,就想采些回去放在宫里,要是妹妹早知道这些花是姐姐的,绝对不会擅自动它。皇后姐姐宽宏大量,还望能原谅妹妹。”
段姑姑眉心一皱,想要说什么,被洛皇后轻轻拦住。
“妹妹不知,自然怪不得妹妹,只是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洛皇后垂眼看了看。
段姑姑会意,转身喝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拖下去,杖毙!”
华贵妃身边的林嬷嬷面色不善,看向华贵妃,见华贵妃什么都没说,便也忍着不出声。
小宫女绝望的哀嚎声和求救声在园子里传开,奈何她根本招架不住洛皇后的随行宫人,很快就被拖着消失在众人的实现之中。
“本宫的茶花被人毁了,本宫处置了她,妹妹不会介意吧?”洛皇后看向华贵妃道。
华贵妃咯咯一笑,摇摇头道:“怎么会呢?姐姐处置得好,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毁了姐姐的茶花,死上九回也不足惜,只不过……”
她朝洛皇后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有句话别怪妹妹没有提醒皇后姐姐,自己的东西可一定要看好了,不能这么随意地放任在外,这知道的人不敢动便罢了,若是不知道的人不慎损伤了姐姐的宝物,姐姐可就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