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偷偷观察着萧令言的神色,见她突然收敛了笑意,便起身冲萧令言行礼,被萧令言一抬手拦住。
“此事未经三小姐允许,离音便擅作主张,三小姐若有不悦,可以惩罚离音,离音绝无怨言。”
萧令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拉着离音在身边坐下,“你没有错,就算你不给表哥传信,他也迟早会知道的,如今婚期要定在三年之后,这么长时间,足够这个消息传遍中原、传至北疆,传遍这邱梁的每一个角落。”
离音静静听着,认真地看着萧令言的表情,心下疑惑重重。
“其实,离音一直以来都很看不懂三小姐,实在琢磨不透三小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离音隽眉轻蹙,若有所思,“将军府的掌家权、圣上亲封的长懿郡主、赐婚与晔王……每一桩每一件在别人眼中都是天大的事,而且是好事、是喜事,可是这每一件到了三小姐眼里、心中,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至少,我从三小姐眼中看不到丝毫的喜悦之色。”
萧令言拧眉,“你觉得这些都是喜事吗?”
“其他不说,至少圣上赐婚这件事算是喜事。”顿了顿,离音又补充道:“如果,你对晔王真的有感情,哪怕是一丁点,婚姻之事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儿戏?”
萧令言心中有话,却无法说出口,她无奈一笑,索性仰头喝酒,几大口酒下肚,心情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畅快。
“不说这事了,我差点忘了问你,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离音点点头,“三小姐让救的人已经救下了,不出三小姐所料,珩王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留着那夕兰姑娘的性命。”
萧令言冷笑,祁珩为人处事的手段,她再了解不过,这样的一个女人,他是绝对不可能让她活着留在自己身边的。
“我本打算安排人早早地将她救出来,可她不愿,她想试一试,试试看能不能活着留在珩王府,她还是想要寻找机会亲手给她的亲人报仇。”
萧令言说着摇摇头,“所以我给她留了一颗药,让她在祁珩准备杀她的时候服下,此药服下之后会出现假死之状,而依照祁珩的手段,一定会让人将她丢到城外的乱葬岗,腐了化了,满地白骨,找都找不出来。”
离音轻叹着点头,“人确实是从城郊的乱葬岗带回来的,回来之后便按照三小姐的交代给她服了解药,不过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只有昨天夜里醒过一次,说了几句话便又昏了回去。看样子,还要再好好休养调整一番,才能恢复过来。”
萧令言明了,“此药的药效便是如此,这世上哪有什么容易的事?”
“夕兰姑娘让我给三小姐带句话。”
“什么?”
“她说,她昏过去之前,珩王府来了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
“嗯,看不清他的脸,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他一眼就识破了三小姐的反设计,察觉了你们在珩王寝殿里放的迷香,甚至还解了珩王中的迷香,珩王与此人谈话的时候态度颇为恭敬,像是珩王从哪儿请来的高人。”
“高人……”萧令言不由想到那天晚上和祁晔的谈话,“确实是一位高人,一位精通医术的高人。”
果然如她和祁晔所料,祁珩身边当真多了一位医术高明之人。
离音道:“我只是没想到,珩王竟然这般嚣张,即便圣上已经发话了,他也一样有恃无恐,打算悄悄害死夕兰姑娘。这几日京中没什么动静,想来珩王府那边是准备等过些时日随便找个理由将此事打发了,多亏三小姐早有准备,这才救了夕兰姑娘一命。”
萧令言微微太息,“又要劳烦你派人照顾她了,等她身子好了,问她想要去哪里,把她送离帝都吧,就眼下来看,她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报仇,是不可能了。”
离音颔首,“三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萧令言应了一声,继续仰头喝酒。
离音看出来了,她今天来,并不单单是因为夕兰的事,倒更像是为了喝酒而来。
平日在将军府里,她身为掌家人,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很多事情都是想做却做不了,就连想要喝酒也只能浅酌,适可而止。
也就只有到了这窥月楼来,她才能无所顾忌,喝个痛快,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被人抓住把柄,更不用担心有人会趁着她醉酒,套出什么话来。
眼看着一壶酒空了,离音轻轻一叹,从萧令言手中接过空酒壶,“还要吗?”
萧令言笑着点点头。
“三小姐稍等会儿,我让云楼给你送来。”
“好。”
萧令言目送着离音缓步出了门去,便兀自靠着身边的石桌,仰头看天,奈何天高地远,无所边际,她连自己要看什么都不知道。
萧云楼很快便提着两壶酒赶来了,见到萧令言,他一向淡漠的眼底难得拂过一抹笑意,大步走过来,待看清萧令言的神色,又愣了愣,站在距离萧令言五步远的地方,迟疑着要不要上前。
萧令言侧身看他,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酒,瞬间眯眼笑了笑,“怎么,不想见我?”
“没有。”萧云楼连忙上前来,清秀的面上闪过一丝赧然,他将酒壶打开递到萧令言面前,另一壶放到她身边。
看着萧令言喝酒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姐,你不开心?”
萧令言挑眉,“有吗?”
萧云楼摇头,“是我想多了。”
“倒也不是。”萧令言想了想,将另一壶酒递给萧云楼,“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要说是因为赐婚,明明刚刚赐婚那天,她心情还算不错的,可是今日与祁晔一道从凤寰宫出来之后,她这心里突然就不踏实了,尤其是见到祁晔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去想一些她本不该想的东西,这与她最开始的计划大相径庭。
“不说了。”想不清楚,便不想了,萧令言一挥手,朝萧云楼指了指,“陪我喝酒。”
萧云楼怔了片刻,继而挑眉一笑,眉眼清利冷峻,却又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走到树下靠着身后的树干,打开酒壶朝萧令言举了举杯,仰头喝了几口。
萧令言也喝了几口,问道:“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嗯。”萧云楼轻轻应了一声,眉眼低垂,“只不过,一直待在这里,什么都帮不上你。”
“咯咯……”萧令言听了不由笑出声,“你想帮我?”
“是你救了我。”萧云楼神色认真,“你救了我,我想替你做点什么。”
萧令言道:“其实,对我来说,你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萧云楼不解,眯着眼睛看她。
“如果,我没有把你带回来,有可能你现在已经离开了祁朝,去了一个我非常不想看到你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便是大月。
“你能知道我今后会去哪里、做什么?”
萧令言又是一番迟疑,定定看着萧云楼,迎上他疑惑的眼神,便试探性问道:“云楼,你相信人死而复生吗?”
萧云楼愣了愣,直直瞪着她看着,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想了会儿,他仰头喝了口酒,慢悠悠道:“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我没有遇到过,但是这世上我没有听过、见过的事情有很多,说不定就真的有这种事情存在。”
萧令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是呵,如你所言,天外有天,谁又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奇闻轶事是自己没有遇到过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若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可以告诉离音,需要找我的事,她自会有判断。”
“嗯。”萧云楼点点头,并不多问,对于萧令言的话,他似乎很少做出质疑。
离音站在院门口看去,正好看到这姐弟二人,一人在桌旁坐着,一人靠树干站着,一人手中持着一壶酒,慢慢喝着。
若非离音一早就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可能会真的以为这两人是心照不宣的亲姐弟。
这样也好,萧令言的脾性和心事难以琢磨,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她似乎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事说出来,如今既是有人能陪着她喝酒解闷,倒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自己一个人憋闷着。
这么想着,离音便又松了口气,转身悄悄走开,边走边对身边的锦央轻声道:“让厨房备些醒酒汤,晚些时候送过来。”
祁晔和沈流霆一行人饶了这么大一圈,回到晔王府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
入冬之后的天色早早便暗了,而且今日的天气本就不大好,下午就变得阴沉沉的,刚刚酉时,便暮色四合。
两人一路上都是沉默无言,一前一后相继进了行云阁。
沈流霆在外厅坐着等候,祁晔很快便换了一袭轻便的常服出来,走到沈流霆对面坐下,从沈流霆手中接过准备沏茶的茶壶,亲自给他沏了杯茶。
“闷了一路了,有什么想说的?”祁晔先开口道。
“卑职无话可说。”沈流霆垂首端起杯盏呷了一口。
“口是心非。”祁晔冷哼一声,“你可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尤其是在我面前,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