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稳重自持的沈流霆闻言，莫名生出一丝心虚，下意识地避开萧令言的视线，不由想起临行前祁晔对他说的话。
祁晔道：“若她真的有危险，你此时去了救下她，她必定会追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沈流霆问：“那我该如何回答她？”
祁晔略一沉吟，“稳妥起见，如实回答。”
沈流霆一皱眉，“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是担心你到时候脑子一热，自作主张，随便编个理由应付她。”祁晔一双冷眸幽深净澈，“那样的话，可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沈流霆看了他两眼，什么话都不想说，抬脚就想走。
走出两步，心里又觉得气不过，便又回身对祁晔道：“我现在有些看不明白，究竟是她真的太聪明，还是你……太宠她了。”
不过，不管是太聪明，还是祁晔太宠萧令言，于沈流霆而言，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认真地、好好地、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人……
沈流霆的思绪拉回，垂首对萧令言道：“不瞒郡主，其实是皇后娘娘的人赶到晔王府通知王爷，道是有人欲对郡主不利，让王爷一定要保护好郡主，正巧卑职当时准备离开回府，所以便代替王爷走这一趟，过来看看，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皇后娘娘？”这倒是出乎萧令言的预料，她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些杀手，神色微冷，“皇后娘娘特意命人将此消息送到了晔王府？”
沈流霆点点头：“正是。”
萧令言闻之，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沈将军，我觉得这些杀手……你不如直接杀了吧，估计你是审不出什么来了。”
说着，她向沈流霆福了福身，“不管怎样，多谢沈将军今晚及时赶到相救，这份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着的。”
沈流霆连忙摆手，心道“你不用记着”，嘴上却不能说出来，“郡主言重了，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今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沈将军的地方，沈将军尽管开口。不过……”她突然又垂首一笑，“沈将军乃朝中重臣，军中名将，国之栋梁，只怕我也帮不上将军什么。”
沈流霆拧了拧眉，骤然就想起方才提前离开的萧云楼，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郡主说笑了，郡主医术高绝，能救万民，卑职敬佩不已。不过卑职有些好奇，方才那位少年是何人？是郡主新收的护卫吗？之前似乎从来没有在帝都见过他。”
萧令言不由侧身看了看方才萧云楼离开的方向，淡淡笑了笑，“沈将军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这么好奇？”
沈流霆道：“郡主也知道，卑职乃习武之人，对身手不错的人都很好奇，方才那位少年年纪虽不大，但是卑职看他的身手功法，应该也算是个内家高手，而且还是个用剑高手，他小小年纪竟然能练得这么一身高超的武艺，想来不是寻常之辈，便忍不住多问两句。”
他语气平和，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有理有据，倒是找不出丝毫可疑之处，毕竟沈流霆是个武痴，对所有身手不错之辈都会多几分关注，这只京中人人皆知的事。
这么想着，萧令言不由垂首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沈将军，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更多有关他的事，而是我说了将军也未必会信。”
沈流霆道：“郡主不妨说来听……”
“时辰不早了。”萧令言垂首致意，“想必将军稍候将这些人带回去之后，还要好生审讯一番，我就不耽误将军的时间了。”
说罢，她转过身，在青漓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沈流霆还想再问什么，但见萧令言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能将心头的疑惑压了回去。
不多会儿，靠着沈流霆这边的窗帘被撩起，萧令言探出半个头，对沈流霆道：“今晚的事必会很快传开，关于今晚的一切细节也会被人拿出来评说，那个孩子的事，就有劳沈将军多多费心了。”
沈流霆垂首行礼，“郡主放心，卑职明白。”
萧令言又道：“另外，我没想到沈将军与王爷竟然如此性情投机，一聊就聊到了这个时辰。”
沈流霆心头一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正要辩驳，却被萧令言打断。
“王爷因为自身体质的原因，这些年久居府中不出，在这帝都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既然将军与王爷投缘，日后将军若是得空，如果能常常去看看王爷，与他聊聊，我定会感激不尽。”
沈流霆张了张嘴，突然之间竟是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她，他开始后悔，后悔今日走这一遭。
也许，真的应该顺着祁晔的意思，让玄然走这一趟……
马车缓缓移动，朝着前面驶去，沈流霆想不到能说什么，只能垂首道了句“郡主慢走”，而后指派了一队人马跟着马车护送她回去。
如萧令言所料，长懿郡主遇刺一事很快便传了出去，到第二天中午，满帝都都知道长懿郡主前一天晚上在回府途中遭杀手行刺，幸而大将军沈流霆路过，通知了值守巡逻的神威营，将长懿郡主救下，安然送回府中。
宫中自然也知晓了此事，细细盘问下来发现，所有人出现的时间、契机、理由全都一一对得上。
再提起有人路过时，看到有一名身手高超的少年出手相救，沈流霆便道，那是他营中近来新进的一名司戈，也不是什身手高超，就是年纪小，身形灵活，轻功又不错，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就被当成了功法卓绝的高手。
沈流霆还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那个少年独自一人并没有击退杀手，直到他和神威营的其他兄弟赶到，这才将杀手拿下。
如此一来，便没有人再追问有关萧云楼的事。
然不管怎样，遇刺之人毕竟是长懿郡主萧令言，祁渊对此自是恼怒不已，当场下令大理寺彻查此案，沈流霆作为救下萧令言的人，可以全程参与此案，必要时候，大理寺卿须得听从沈流霆安排。
末了，祁渊还不忘提醒沈流霆，对昨晚出手救人的那个司戈论功行赏。
沈流霆从常宁殿出来，刚走下台阶没多远，正好遇上了进宫回话的祁晔。
“王爷。”沈流霆俯身行礼。
祁晔瞥了一眼不远处殿门口站着的内侍，了然一笑，“沈将军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那要看王爷指的是哪个层面。”沈流霆面无表情，“不过，不管是哪个层面，卑职都觉得，也许此事是卑职多管闲事了。”
祁晔轻呵一声，“谁为难你了？”
沈流霆道：“郡主昨夜临行前交代了，让卑职日后得空的时候，常常去晔王府多走动走动，常与王爷聊聊……”
他停了停，思忖片刻，低声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在她面前有丝毫的冒然举动。”
“晚了。”祁晔连连啧舌，“事已至此，小心应付着吧。”
沈流霆脸色沉了沉，从祁晔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瞥了祁晔一眼，冷声道：“圣上命卑职奖赏昨夜救下郡主的那个司戈，这笔钱，王爷来出。”
“司戈？”
“就是昨晚为郡主驾车、送郡主回府的那个少年，他身手极好，被人注意到了，但是郡主交代卑职不要将他说出来，所以方才圣上问起的时候，卑职便称那人是我神威营中新来的八品司戈，一个小人物，圣上倒也不至于太在意。”
祁晔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你这可是欺君。”
“我答应过王爷会保护好郡主，那郡主所托我也必然会做到。”
祁晔明眸一转，淡淡一笑，“可以，需要些什么奖赏，你晚些时候去找玄凛，让他替你处理。”
沈流霆见他没有丝毫疑惑，也没有多问，便知他肯定知道那个少年的身份，正想问什么，一名内侍便匆匆而来，向两人行了一礼。
“晔王殿下，圣上宣您进殿。”
祁晔不再多言，与沈流霆颔首致意，随内侍一道进了常宁殿去。
殿内众人屏退，只留王宁守在殿门口，祁晔和祁渊父子二人坐在殿内的棋案前，两人指间白子起黑子落，看起来倒是不骄不躁，悠然自得。
直到一局终了，祁渊看着棋案上的局势，呵呵一笑，将手中多余的棋子放入棋罐，“朕老了，脑力跟不上了，你也不必次次都让着朕，朕看得出来，朕如今这棋艺是比不得你了。”
祁晔淡淡回了一笑，“儿臣与父皇下棋，心中无输赢之道，只求这一局棋下得值。”
“那怎样才算是值？”
“能解父皇心中烦闷，能让父皇心生愉悦，便是值。”
祁渊愣了一下，继而哈哈笑开，“不得不说，有时候便属你最懂朕的心意，比他们几个都懂，他们来了，只会盯着言丫头的事唠唠叨叨没完，没想到身为真正与言丫头关系最亲密的人，你却还在顾虑朕的感受。”
祁晔道：“阿言遇刺，儿臣心里也很担忧，此番多亏有沈将军出手相救，保阿言安然无恙。不过儿臣明白，这件事不仅儿臣担忧，父皇心中定然也很烦闷。”
“哦？”祁渊挑眉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太巧了。”
祁渊手中捡拾棋子的动作停了停，抬眼认真地看着祁晔，等他说下去。
“阿言遇刺的时间，与父皇钦封她为长懿郡主、为她赐婚、以及她入宫谢恩的时间，相比较起来，都太巧了。”祁晔也收敛了笑意，“此事若处理不好，阿言遇刺一事在世人眼中便是在拂父皇的面子，逆父皇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