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与锦央领命之后回了窥月楼,独独留下了萧云楼。
青漓给两人取酒回来的时候,姐弟俩正坐在清宁阁门口的长廊下,话说得不多,却看得出来,两人此时的心情都很放松。
青漓把一壶酒递到萧云楼手中,揶揄一笑道:“这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云楼好像比之前壮实了许多,看来这军中真的很历练人。”
萧云楼偷偷瞥了萧令言一眼,垂首淡淡一笑,喝了两口酒。
萧令言弯了弯眉,问道:“辛苦吗?”
萧云楼摇摇头,“倒也没什么,就是些寻常的训练。神威营毕竟是京都卫,不比在外行军打仗,算不得苦。”
萧令言颔首道:“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不便跟沈将军说,就来找我。”
萧云楼闻言,眼睛亮了一下,“我……可以随时来找你吗?”
“当然。”萧令言失笑,“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姐姐,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就什么来。”
她说着环顾四周,仰头看了看夜空,“再说,现在这里是郡主府,是我的底盘,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只不过,这里离皇城远了些,住这里的话,每天要花很多时间赶路。”
萧云楼连忙摇头道:“没关系,我起得早。”
青漓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与萧令言相视一眼,见萧令言点点头,她便心领神会,从萧云楼身边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等着啊,我给你收拾房间去。”
说完往外走去,边走边嘀咕道:“我原本还担心咱们郡主府太冷清,这下好了,以后每天都有人带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回来,省得我们天天往里面跑了。”
姐弟俩看了看青漓的背影,又相视一笑。
突然萧云楼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萧令言仔细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安道:“姐,你没事了吧?前些天听沈将军说你生病了。”
萧令言道:“我自己就是医者,一点风寒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话虽如此,萧云楼却总觉得萧令言的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既然晔王殿下能放她离开晔王府,想必是没什么大碍了,“对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见一面,所以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他说着挠挠头,抬眼看着萧令言道:“我……前些天见到了一个人。”
“谁?”
“她叫玉峫。”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之前前往北疆的时候,我们救过的那个女刺客。”
萧令言闻言,挑了挑眉,“她又回来了?”
萧云楼点点头,“其实,我将沈将军从珩王府救出来的那晚,她帮过我们,后来姐你遇刺,我随沈将军全城搜捕可疑之人,她就是那时候拿着珩王府的令牌混出城去的,不过她说,她一定还会再回来。”
萧令言淡淡笑了笑,“她这样的人若是寻不得一个稳定的靠山和居所,就必须要一辈子逃离在外,从她决定替珩王行刺杀人开始,这样的命数便定下了。”
萧云楼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萧令言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道:“如果我没有遇到姐姐,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要么死在外面,要么……在某一天为了生存下去,成为别人的棋子和杀人利刃?”
萧令言心下一动,定定看了萧云楼两眼,而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拍拍他的肩。
萧云楼很识趣地往下压了压自己的身体,萧令言便将一只手肘撑在他的肩头。
“没有发生的事以后就不要想了,你只要记着,你是萧云楼,是我萧令言的弟弟,现在是,将来也是,一辈子都是,就算以后你不愿认我这个姐姐,我也会一直记着我有个弟弟叫萧云楼。”
萧云楼连连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迎上萧令言带着笑意的眼神,他便跟着抿唇笑了笑,用力点点头。
萧令言继续道:“以后若有人问你是谁,你就告诉他你叫萧云楼,是长懿郡主的弟弟,若是有谁欺负了你,记得要告诉我。”
她握着酒壶的手渐渐用力,仰头看了看夜空,嗓音幽幽道:“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我身边的人再受到欺负和伤害。”
萧云楼闻言,直觉半悬着的心骤然安定了许多,沉了下去,看了看神色坚定的萧令言,弯眉笑开。
难得见到他露出这种笑,萧令言见了,心里也觉得放松了许多,转念一想,又似想到了什么,收敛笑意,问萧云楼道:“云楼,你认识……萧素吗?”
萧云楼点点头,“认识,虽然我在宫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校场训练,而萧将军身为辅国大将军,接触甚少,不过他前些日子去过几次校场看我们训练,好像是有什么事跟几位统领将军谈,所以见过几次。”
萧令言见他语气平和,面色不变,一时间说不清究竟是放心还是失落,“那……你见到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萧云楼不明所以,拧眉思考片刻,摇摇头,“我不喜欢他,我知道,以前姐姐在将军府的时候,他对姐姐并不好,不过现在知道他与你并未血缘亲情,也就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了,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萧令言闻言,一时间除了感动便是哭笑不得,她本意是想问他自己对萧素的感受和看法,可到头来他关注到的却都是和她有关的。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低头轻轻笑出声来。
萧云楼见她笑了,便也跟着笑了笑,过了会儿,他看了萧令言一眼,踌躇良久,轻声问道:“姐,你说……我以后会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萧令言笑意收了收,柔声问道:“你希望自己想起来吗?”
萧云楼略有迟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很想尽快想起来,想起所有的事,可是自从到了窥月楼,再到现在的种种,有时候我自己也很矛盾,我希望想起一切,可是我又怕那些记忆不好,会打乱我现在的生活。”
萧令言想起祁晔说的话,突然发现,他的想法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有时候如果真相太残忍太伤人,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是凌家的那个孩子凌文昭,相较于凌文昭的种种经历和记忆,如今的萧云楼过得要轻松很多。
“那就……顺其自然吧。”萧令言轻轻拍拍他的肩,“不勉强自己,不去强求找回以前的记忆,若是想起来了,也不去逃避。你记住,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郡主府上下都会陪着你一起。”
萧云楼心头一动,萧令言的话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是重如千金,只是他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即便是这种时候,也只是很用力地点点头,连连“嗯嗯”了两声。
一壶酒下肚,加之方才与萧令言谈了这么多话,萧云楼的心绪放开了很多,跟萧令言讲了不少这段时间当值和训练的时候遇到的事,姐弟俩聊得好不欢快。
末了,萧令言随口问了一句:“那这段时间有人欺负你吗?”
萧云楼微微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轻笑两声,摇摇头道:“没有。”
萧令言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她稍作迟疑,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道:“没有就好……”
入春之后,兹洛城的雨水就变得多了起来,隔几日便要下一场。
皇城内,校场那边一片叫好声,远远地就能看到两名赤着上身的男子正站在中间搭起的高台上比武,下面围了一圈的人。
萧云楼着了一袭崭新的石青色武服,手中捧着一只锦盒,快步朝着校场走去,夜里刚下了一场雨,路面有点滑,来的路上已经耽搁了些时间,必须尽快赶回。
他原本只是低头赶来,并未注意两旁,突然只听得一声“公主小心”,萧云楼皱了皱眉,一抬头就看到一道人影从面前掠过,落地的时候正好一脚踩在一处水坑里,当即身形一晃,向后仰去。
萧云楼稍稍迟疑,大步上前,一手托住锦盒,一手扶住那人的肩将她扶起,不待那人站稳便收回手,又自顾向前走去。
祁嫣又一次差点摔倒,好在身后的宫人跟了上来,将她扶住。
“站住!”祁嫣狠狠皱眉,甩开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将萧云楼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萧云楼以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并不答,继续向前走。
祁嫣一见,不由大怒,喝道:“你……本宫让你站住!”
她身后的宫人相视一眼,骤然跃身而起,落在萧云楼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是聋了吗?没听到公主让你站住?”
祁嫣踏着小步子走过来,紧盯着他手中的盒子,“这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京都卫库房那边出来?你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宫人在祁嫣耳边轻声道:“公主,他穿的是神威营的武服,看样子是京都卫神威营的人。”
“京都卫……”提起京都卫,祁嫣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厌恶,“你们京都卫的人都这么讨厌吗?”
萧云楼深吸一口气,垂首行了一礼,“公主有什么吩咐,可否等属下送完东西回来?”
“等?你让本宫等?”祁嫣瞪大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人,像是听了什么滑稽之谈,“你知道本宫是谁吗?”
“不知道。”
“你……”祁嫣被堵得直瞪眼,脑子飞快转着找借口惩治眼前这个不懂规矩的人,“你这盒子什么东西?打开让本宫瞧瞧。”
说着伸手就要去夺萧云楼手中的盒子,见状,萧云楼连忙侧身闪开,护住盒子的同时连连后退几步,“公主,这是沈将军要的东西,请恕属下不能交给公主。”
祁嫣眉头都要皱到两鬓去了,满脸怒意,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整个皇宫里就没有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人。
“你拿沈流霆来压我?就算是沈流霆自己在这儿,只要我想要,他也会乖乖送到我面前。告诉你,这盒子我今天是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