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拧了拧眉，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看了祁晔和祁穆兄弟俩一眼。
祁晔敛眉，上前一步问道：“晏大将军不是在西岭吗？怎的突然回京，之前没有一点消息？”
晏安侧身看了看他，面露担忧之色，“臣一连多日梦见吾儿重病缠身，痛苦不堪，危在旦夕，心中甚是忧虑，又恰巧遇上途经的商队，称似有耳闻京中晏府遭窃，府中老幼皆受了重伤，臣便立刻修书回京，求圣上让臣回京探亲，可是书信实在太慢，臣等不及，便一边让人送信，一边赶回京中。”
说到这里，他复又将目光移向祁渊，“怎么？圣上没有收到臣的书信？”
祁渊抿了抿唇，京中自是没有收到晏安的书信，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想了想，他摇摇头道：“近来大月边境时有骚乱，西南一带不太平，怕是信使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
晏安又道：“不管怎样，臣此番急赶着回京，确实有违我祁朝律例，臣恳请圣上降罪，只是在此之前，还望圣上能容臣先回府探望一下小儿……”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祁晔二人，“敢问晔王殿下，臣家中遭窃，老父受惊、小儿受伤，可确有其事？”
祁晔看了祁渊一眼，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大将军府上确实闹了盗贼，伤了令郎，不过伤势不重，是些皮肉伤，父皇第一时间便派人到府上为他们诊治，现下已经全无大碍，大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晏安的脸色不大好，却还算沉得住气，垂首轻叹一声道：“多谢圣上关心，既有圣上如此体谅与照顾，臣相信府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否则，家中早已传书告知与臣。”
言下之意，京中并无人传递消息给他让他回京。
如此，祁渊也不好再说什么，身为人子和人父，担心自己的老父和儿子，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走下台阶，伸手将晏安扶起，“晏卿放心，你为朕镇守边疆，朕又怎能让你有后顾之忧？若真有什么事朕忽视了，皇后和洛相爷那边也万万不会忘的。”
晏安心下一凛，瞥了一眼一旁的祁穆，立刻垂首俯身道：“圣上说的是，是臣多虑了。”
祁渊拍拍他的手臂，摇头道：“朕你与都身为人父，自是明白你的心情，至于传信回京一事，兴许真的是信使在路上出了事，擅自回京之说便暂且不提，晏卿刚一回京便直接入宫禀明情况，足见晏卿的忠心。依朕之见，晏卿便先回府与家人一见，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不迟。”
话说到这份儿上，晏安也不好再坚持什么，沉沉点头，“臣谢圣上体谅。”
崇德殿外，祁晔和祁穆并肩不紧不慢地走着，祁穆的神色有些凝重和担忧，脚步迟缓犹疑，时不时叹息一声。
祁晔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祁穆又叹了一声道：“本宫是在想，晏大将军这一回来，怕是又要惹来不少麻烦。”
祁晔拧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祁穆道：“四弟或是不知，晏安早些年还在京中时，曾得舅舅提携，虽然他能有今日成就，全靠他自己一刀一剑拼出来，可在他心里，一直把舅舅、把洛家当做恩人，卫明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曾拜他为师，由他教授了些武艺，他与卫明之间的师徒之情倒是不浅，所以本宫担心……”
他没有把话说完，祁晔却已然明白，不由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是担心云楼那边？”
见祁穆点头，他便又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云楼和洛将军之间有些误会，但毕竟都是晚辈间小儿家的争斗打闹，晏大将军如今既已是镇西大将军，自有自己的心胸，不会与他们小孩子计较。”
“可是本宫担心卫明这小子从小骄纵惯了，万一他跟晏安那边告状……”
“晏大将军久经沙场，杀敌无数，若是他愿意对小辈们指教一二，倒也无妨，正好让云楼见识见识大将军的厉害。”
祁穆见他始终一副不骄不躁、毫不担心的样子，便也不再计较于此事了，总之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了，接下来的事便顺其自然。
一连多日晴好天气，加之白昼里气候越来越暖，各种鲜果也纷纷入市了，近来兹洛城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两辆马车前后隔了一刻钟的时间出了城，去了一处荒僻的小庙，门口等候的僧人似乎已经安排好，一见到后来的马车，便领着马车里下来的人径直进了后院禅房。
进门之后，房门立刻紧闭，小僧守在门外两丈远出，寸步不离。
屋里的两人全都身披斗篷，压着嗓音说话。
“你怎么这时候突然回京了？”其中一人问道，语气有些不满。
另一人道：“我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回来看看？”
“可你也不该一声不响地擅自回京，你可知你现在这个镇西大将军的身份来得有多不容易？殿下在京中可是饶了好大一个弯子，好不容易才让圣上对华家那边生出忌惮与猜疑，将你提上来，你此番若是不能圆满收尾，我们所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又何尝愿意这么做？我此番匆忙回京，实则是因为有重要的事等不及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对面那人面前，“上个月，有人突然给我送了这张字条，我当即派人将西岭乃至整个西南一带都搜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本想修书回京寻你问个明白，岂料接连两拨送信之人尚未离开西岭，就被人截杀，我也是万不得已，才不得不借着回京探望老父妻儿的机会，找你当面问个明白。”
对面那人拿起字条看了看，骤然一惊，瞪大眼睛盯着字条上的三个字看了好大一会儿，声音有些不安道：“找不到送字条的人是谁吗？”
“找不到，此人身手极高，西岭总兵府任他来去自如，我猜，只怕是有人在查当年的案子。”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莫非，当年的西南镇军府当真还有其他余孽在？”
另一人道：“不管有没有，你我接下来都必须要万分谨慎，我怀疑这字条是有人故意送给你引你有所行动，露出破绽，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你此次回京的真正原因，必须想办法引开别人的注意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此行除了晏府的事，还有其他合理的理由。”
这人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指的是……”
“上个月洛将军那边出了点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一次他伤得不轻，在府中躺了大半个月才回去当值，你身为他的师父，既然回来了，总该要表个态吧。”
这人点点头，“我明白了，放心吧，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得好的。”
顿了顿，他抬手轻轻拍着对面那人的肩道：“将军府的事我也都听说了，没想到短短数月未见，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望萧兄节哀，莫要太难过，至少，你府中现在还有一位孝顺的女儿。”
对面那人冷冷笑了笑，眼底闪过一抹凛凛杀意，“你放心，我如今身负血仇，在替我的妻女报仇雪恨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四月中，小满三候。
随着天气转暖，到傍晚暮色四合、天色渐暗之后，四下里虫鸣便越发响亮，尤其是在地处僻静的郡主府。
青漓从外面走进清宁阁，看了看跪在香案前的萧令言，上前轻声道：“小姐，过了今晚，大姑姑的七七便过了。”
闻言，萧令言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香案上的牌位，喃喃道：“姑姑，你会怪我吗？”
顿了顿，她苦苦一笑，摇摇头道：“姑姑若是怪我，那就等我有一天见到了姑姑再向姑姑磕头谢罪吧，可现在，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只能对不起姑姑了。”
说罢，她对着萧寒婵的牌位行了一记大礼，而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轻轻道了声：“走吧。”
青漓走到屏风旁取下斗篷给她披上，与她一道快步出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轻喝一声，朝城中心去了。
京兆府，府尹书房，用完晚膳的慕长风消完食后全无睡意，便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不经意间低头瞥见腰间配着的香囊，唇边没由来地拂过一抹浅笑。
还记得前些天萧如锦将这香囊交给他的时候，神色是少有的俏皮又坚定。
她道：“这香囊是我亲手绣的，不过里面的香料配方是以前三妹还在府中的时候留给我调理睡眠用的，我听闻你近来歇息不好，就想着这个香囊兴许能对你有用……”
正想着，突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长风回身，冷眼朝房门扫去，蓦地，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起身，走到外厅一看，只见原本守在门旁的侍从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两道披着斗篷的人影正站在门内，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