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友之一直候在门外，直到听见殷长戬唤他进去，他才慌忙推开门。
卧房里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晕，一扇屏风将这间宽敞的屋子一分为二。屏风后，沐浴用的木桶仍冒着屡屡热气，殷长戬白日出门时所穿的袍子随意搭在屏风上边，身上穿着的是陆友之特地为他备的墨色锦袍。
他坐在上首的木椅里，三千墨发披散在身后，发丝被内力催干，柔顺得仿似上等的丝绸一般。烛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添上几许柔和。
习惯了殷长戬生人勿进的样子，乍一看见这样的他，陆友之不由得一愣。
“本座唤你进来，可不是让你盯着本座发呆的。”带着不悦的冷音，猛地飘进陆友之的耳膜。
他打了个机灵，匆匆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属下失礼，请主子息怒。”
“罢了。”殷长戬罢罢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待陆友之起身后，他才再次开口：“你可曾听说过，近日洛阳城内有番邦人出没？”
“这……”陆友之愣怔了一下，随后面露苦笑：“不瞒主子，属下最近正为犬子一事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但洛阳城素来繁华，时常有来自番邦的人进进出出，这在城内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只是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难道此事与犬子的案子有关？”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神色很是激动。
“嗯。”殷长戬淡淡地应了声，随后便将今晚夜探赵家的经过说与他听，末了，总结道：“赵大虎之死，与苗疆蛊师绝脱不了干系。你派人在暗中打听打听，赵大虎出事前后，城内可有番邦人出现，若是有，想办法查清楚他们的来历、身份，如今人又在何处。另外，查一查赵家人口中的大师。”
此人要么是下蛊的蛊师，要么便是与蛊师有某种关系之人，否则，他不可能拿得出控制蛊毒的金铃。且此人故意隐瞒蛊铃的真正用途，称之为收魂铃，还用符咒来掩人耳目，必是有所图！
关系到儿子的清白，陆友之应下后，当夜便将此事吩咐下去，严查城内的可疑人和赵家。
他离开以后，殷长戬也准备歇下了。
入睡前，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却又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早，殷长戬到前厅用膳时，才总算记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目光在厅中扫了一圈，又在门外转了转。随后，剑眉一拧，问道：“那家伙呢？”
“老爷天刚亮就出门去了，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办。”正在厅里布膳的下人恭敬地答道。
整个陆家除陆友父子，无人知晓殷长戬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来小住的贵客。故而，下人误以为他问的是自家主子。
闻言，殷长戬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语气也有些不耐：“我问的是我的随从。”
下人这才恍然大悟，昨天白天他和穆宇都来过陆家，而他们出众的相貌和气质，也给下人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下人自然记得。
“您来之前，奴才们已经去客房叫过他了。可房里没有人应声，大概是人还没起吧？”
“无人应声？”殷长戬心中泛起丝丝狐疑。
到底是人睡得太死，以至于下人去敲门，也没能叫醒他。还是说，他根本不在房里？
寒眸里闪过一道暗色。
“我去瞧瞧他。”
说罢，殷长戬大步走出前厅，直奔后院的客房。
陆家的客房共有三间，他昨晚住的那间是单独的院子。余下的两间，则在偏院。
此时，偏院里一片静谧，前方紧挨的卧房门窗紧闭。
殷长戬原以为屋中没人，可当他站在门外，却听见了里边传出的咳嗽声。
心尖顿时一紧，迅速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的男人。
他红润的脸庞此刻透着些许苍白，但两颊却染上异样的酡红，眼角的朱砂痣也在这红潮的晕染下，变得更加红艳。
急促的咳嗽，让他眼中不可遏止的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水汽，平日里熠熠的眸光眼下却有些涣散，迷离如雾。
殷长戬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莫名的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穆宇下意识抬头：“宫主！？”
殷长戬似是被惊醒了一般，止住的步伐重新迈开，停在床沿，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你这副鬼样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穆宇咳嗽两声，然后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见状，殷长戬脸上冷色更重：“聋了？”
“小人为什么变成这样，宫主不知道吗？”说完，他口中又冒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殷长戬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替他拍抚。可手刚抬起来，立刻又落了下去。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他如是想道，甚至为自己方才鬼使神差产生的念头感到懊恼。
薄唇紧抿着，脸色甚是难看：“我应该知道什……”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话戛然而止。
神色复杂地盯了他良久，才道：“因为昨晚去河里沐浴的缘故？”
穆宇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呵，你倒是够娇气的。”殷长戬忽略掉心中那丝自责，冷笑着讽刺，“只是去河里泡了回澡，竟然就弄成这副德行。没做贵人的命，反倒有一个贵人的身子。”
穆宇厌厌地低下头，咬着唇一声不吭。
这样的他，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殷长戬满腹的讽刺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冷哼一声，随后，一把握住穆宇的肩膀。
他的身体正在发热，即使身上有衣物阻隔，殷长戬也能感觉到手掌下传来的热度，这让他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阴沉。
穆宇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了，眼睛瞪得溜圆：“宫……咳咳咳……”
“闭嘴！”殷长戬低喝道，将他扶正躺平，然后把被子给他盖上：“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顶着穆宇惊讶、困惑的目光，起身出门。
一盏茶后，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房门外，只是这次他身后多了一位拎着木药箱子的老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