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屿被他盯得很不自在,虎着脸,恶声恶气的催促:“让你去就去。”
“是。”
管家压下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躬身退出房间。
殷长戬居住的偏院离端木屿的主院不远,只一盏茶的功夫不到,管家就步伐匆匆地赶了回来。
已经洗漱完,换上一身深紫色常服的端木屿,一见他来了,原本轻靠着木椅椅背的身子瞬间坐直:“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不加掩饰的急切,爬满他的面庞。
“按照主子的吩咐,老奴借口要送早膳进去,很顺利就见到了那位。”管家顿了下,小心翼翼打量了几眼端木屿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见状,端木屿心头一紧:“继续说啊,他当时脸色如何?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差,像在气头上的样子?”
“这……”管家支吾着,没有正面回答。
他越是如此,端木屿心中越发忐忑,语气也不由得变得烦躁起来:“这什么这!你倒是说啊!”
在他一再的催促下,管家终是硬着头皮开了口:“也许是老奴眼拙,老奴瞧着那位的脸色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也不像在生气。相反,他今日似乎心情尚佳,还有作画的雅兴,老奴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研磨落笔了。”
“作画!?”这怎么可能!
端木屿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家伙昨天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可就一宿的功夫,他就气消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不信!
“你确定没有看错?”
管家摇摇头:“老奴的的确确见到那位在房中作画。”
“他画了什么?有没有说为何突然有作画的雅兴?”事反无常必有妖,端木屿总觉着这事有猫腻。
“纸上只草草勾了几笔,老奴着实认不出是什么,他也没说。不过,”管家话锋突地一转,“老奴有问他作画的原因。”
“他怎么说?”端木屿紧盯着他,神色专注又透着几分紧张。
管家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说,今天一早就从院外的侍卫口中得知,主子和安荣郡主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六。因为时间太赶,他身边又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所以便打算亲手做一幅画,赠与主子,以贺主子新婚之喜。”
说完,管家便屏住了呼吸,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不晓得主子和那位在闹什么,但主子在乎他、重视他,甚至极有可能对他藏有一些不可说的心思,这一点,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眼下,那人竟要送上亲笔画,恭贺主子新婚。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主子闻之此事后,心中会是何等滋味。
“他是存心想把本王给气死吗?”端木屿一掌拍中身下木椅的扶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后,那结实的木头瞬间裂开一条条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痕。
“本王昨日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这门婚事非他所要,非他所愿,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那家伙呢?不理解不体谅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说什么,要送他新婚的贺礼?
这分明就是故意想给自己添堵!
端木屿越想越气,霍地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主子,您要哪儿?”管家被他这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吓了一跳。
“去找那个混蛋!”
话落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然冲出房门,却并没有走远。人才刚踏出院子,就被一个小厮拦了下来。
“王爷,”小厮麻利的行了个礼,“宫中制衣局的人来了,说是要请您进宫,为您量衣。另外,礼部尚书也托这人捎了句话,让您去了制衣局后,再去一趟礼部。礼单他们那儿已经连夜弄好了,等您过目以后,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们明日便会将礼单呈到御前。”
听到这话,端木屿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他们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小厮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他不懂,朝廷这样的高效,不正好说明皇上很重视主子和安荣郡主的这门婚事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何主子却不喜反怒呢?
“主子,”从后边追上来的管家,轻轻扯了扯端木屿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正事要紧。”
端木屿绷着脸,没有作声,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却攥得很紧,白皙的手背上,凸起一条条青色血管。
“主子!”管家再度换道,语气明显比刚才重了些,“宫里的人还在等您呢。”
端木屿身体一震,昂起头,向殷长戬居住的偏院那边望去,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所有外露的情绪统统被隐藏在他平静克制的表象下。
“走吧。”
双腿缓缓迈开,去的却不是偏院,而是宫中人所在的前厅。
“看样子朝廷这次真的很看重主子这场婚事啊。”
偏院外,站岗的侍卫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说着话。
“我听前院打扫的家丁说,今儿个来请王爷进宫的,可不是一般的宫人。而是宫中制衣局的管事!不光如此,人还捎了礼部的口信来,要王爷晚些时候再去一趟礼部,看看礼单呢。”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一个信号啊?皇上是不是有意要重用咱们主子啦?”
“皇上都把安蓉郡主许给主子了,主子今后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当朝驸马,是皇家自己人。皇上不重用主子,重用谁?”
“难怪主子连膳食都没用,就随管事进宫去了,他一定看出了皇上要重用镇北王府的心思,所以对这门婚事也万分重视,这不,一听说宫里头开始筹备婚礼了,他就急匆匆赶了过去。”
“估计啊,主子今儿个是回不来咯。”
没有特意压低的人声,随着早晨的凉风刮进院子,涌入厢房那扇大开的木窗之中。
背窗站在桌案前的男人,执笔的手突兀的停在半空。
一滴黑色的墨渍从笔尖无声掉落,在那只画了寥寥几笔的素白宣纸上,晕染开一团丑陋、刺眼的墨印。
“那可不?”窗外人声还在继续,“这场婚事那么重要,所有的环节,事无巨细,主子铁定要亲自过问一番啊。”
“说起来,你们觉得主子会不会在成亲前,偷摸着去郡主那儿瞧一眼?”
“应该会吧?毕竟是未来的王妃,主子心里总不可能一点也不好奇啊。”
“我听说这位郡主不仅才学出众,还有着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和咱们主子堪称绝配。”
“咔嚓——”
木制的笔杆应声折断,断裂处的木屑狠狠扎进殷长戬的手指里。
他原以为,在知道自己竟在筹备新婚贺礼后,那人会生气,会愤怒,甚至会冲动的跑来找他争论。
到头来呢?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那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反应,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注意,全都扑在了这门他所谓的不想要的婚事上。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被逼无奈?
一股仿佛从骨髓里钻出来的寒气,迅速漫过殷长戬的四肢百骸,心底那仅存的一丝奢望,也被这寒意冰封。
他随手丢开断掉的毛笔,看着手指上冒出的一颗颗红色血珠,冷厉一笑:“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