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熟悉了新学校,不再像以前那么拘谨了,穿着宽松的连衣裙,更加显得清丽。法国的课程跟中国不一样,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课程可以自由选择。
这一天的
第二节课是文学课,可以选择法国文学或英国文学。朱丽叶说:“我去听英国文学,我爱极了莎士比亚!”
布鲁诺却冒出来说:“可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明明是我们意大利的故事。”
朱丽叶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如果罗密欧是你这个样子的话,我宁愿他是个英国人。”
顾尔再次大笑起来。
伊莎贝拉却忍不住小声说:“真羡慕你们,关系这么好。”
“你也可以加入呀!”顾尔有些诧异地说,“你在国内没有好朋友吗?”
“没有,”她咬了咬嘴唇,道,“你也知道的,我妈妈她……”
顾尔有些怜惜地看着她。
上次的欢迎聚会上,伊莎贝拉的妈妈也来了。她是个老式的妇女,看得出是吃过一些苦的,太在乎自己的女儿了,因此格外严肃。看到现场有葡萄酒,就很紧张地检查伊莎贝拉的每一杯饮料;看到有人穿着短裙,则暗地里跟张如故抱怨说法国的风气不好……原本应该是轻松愉快的氛围,却因为她的存在,大家都变得有些收敛。顾尔不敢说不喜欢她,但,连张如故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打交道的样子,于是聚会就以尴尬收场了。
第二天伊莎贝拉才歉疚地跟大家解释说:“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家里一直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我妈很担心我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从小就不许我离开她太远。她有时候的确是太紧张了,不过她都是为了我,爸爸去世之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是一个很活泼的人。”
“可怜的。”朱丽叶同情地看着伊莎贝拉,转过头看了看顾尔道,“小鸽
子的父母也不在身边。”
“咦?为什么?那天的那个人不是你爸爸吗?”
“不是,他更接近……我的哥哥吧。”顾尔简单地说,“我父母遇到了一些麻烦,人都在国内。”
伊莎贝拉便同情地看着她,仿佛顾尔比自己更悲惨似的。顾尔却说:“不过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比较小,很难说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所以渐渐也习惯了。”
“但是那是父母呀!”
顾尔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当然也明白,那毕竟是自己的父母,然而见不到就是见不到,光是想念又有什么用呢?与其这样,不如先把他们放在一边,跟张如故两个人好好地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顾尔在心底叹了口气,才说:“我也去听英国文学,我喜欢毛姆。”
“那么我也去听这门课好了。”
布鲁诺跟着说:“我也去,我也去!”
结果就是在那堂课上,伊莎贝拉突然尖叫起来:“你爸爸是顾常在!”
那时她与朱丽叶一起坐在靠前的位置,顾尔则因为太高,只能坐在后排。
伊莎贝拉突然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面向了顾尔所在的地方,尖叫道:“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爸爸是顾常在!你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
顾尔怔在那里,不,她并不知道她爸爸是个杀人凶手……
教室里的人都愣了一下,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伊莎贝拉这时才用生硬的法语说:“她爸爸是个杀人凶手!他爸爸害死了我爸爸,以及很多很多人!”
教室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是一个公共大课,教室里不仅有顾尔的同学,还有许多别的班级的同学。这阵子顾尔风头正劲,人人都知道学校里那个黑头发的中国女生成了名人,他们都认得她,她却不认得他们。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她根本并不熟悉自己的父母。
朱丽叶小声地安抚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却哭了起来,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那年我才三岁,我们家彻底被摧垮了……我跟妈妈相依为命,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而她却在这里逍遥自在……”
顾尔很想跟她说:“我被带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三岁,我也是跟张如故相依为命,我比你还要惨一些,因为母亲毕竟是母亲,而张如故跟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连把委屈表露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哭泣声在偌大的教室里回荡着,如同一根利刺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尽头涌了过来,不知不觉,冬天就快要到了。巴黎的冬天其实很美,一旦下雪,那些五彩斑斓的嚣艳都会退去,只剩下那些屹立在这个世界上几个世纪的老建筑物平静而敦厚地注视着城市里的人们。那个时候的巴黎是庄严的,深邃得像一位充满智慧的老人。
顾尔只觉得手脚冰凉,拼命地向前跑着,跑过那些在贫民窟的岁月,跑过无数次思索“父母”这个词的具体意思的深夜,跑过看到别人都由父母带领着走在路边,而她却只能跟张如故手拉着手的时候……多少次,她想要开口去问,她都忍住了;多少次,她的好奇和疑惑都被担忧所打破,因为生活已经那么艰苦了,她不想再雪上加霜。可是如今,她却被逼着去面对这一切了,逃避了那么久,好像,已经无路可逃了。
奇怪的是,那个时候,顾尔最先想起来的却是许佑言,他说:“让人知道
你背后有个一米九的壮汉,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是被人欺负呢?你能保护我吗,许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