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走廊略显刺眼的光线，站在门口的，是他近些时日魂牵梦绕的纤细身影。
她声音怯怯的又小声地问了一句：“阿宸，我可以进来吗？”
和录像里同样的声线温柔地响起。
搭配着一直流淌在卧室里，他和江盛月共同哼唱的歌曲，每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他被药物浸泡得异常脆弱又敏感的神经上。
裴宸的呼吸陡然停滞，瞳孔剧烈地收缩又放大。
视野里，乌黑的长发，白皙的侧脸，以及那双即使在逆光中也蕴着水光的杏眸，在他混乱扭曲的世界里，一点一点和录像里的江盛月重叠在一起。
“月……月？”裴宸嘴唇颤抖，喉头艰涩地滚动着，连带着声音也干涩沙哑。
他手中的遥控器顺着指尖滑落，他双手抬起，做出拥抱的姿态，眸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和浓重的希冀。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蒋星月端着托盘的手抖了抖，若不是沈妙容早就和她打过预防针，她脸上的惊骇怕是已经控制不住地表现出来了。
她和江盛月的长相只能说有相似的地方，但是，绝没有像到让一个同时熟悉她俩的人认错的地步。
“月月，你又要走吗？”见蒋星月楞在原地，半天没过来，裴宸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刚刚是我太凶了，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的。”
他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并不算方便，却还是坚持着想要从床上下来过来迎接蒋星月。
蒋星月赶忙端着练习过多次的笑容，往里走了几步。
一会儿裴宸摔下床来，要花力气去扶，去照顾他的，当然也是她。
她可没江盛月那么圣母，能无怨无悔地照顾病人。
“阿宸，你别乱动，如果伤着自己，我会心疼的。”
她像以往一样，随便扯些好听的话，想要安抚住裴宸的情绪。
让他没想到的是，裴宸立刻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甚至面带愧疚地看着她。
“明明之前病的时候，让你费心不少，又病一次，我却还是不长记性，给你添麻烦了。”
蒋星月望着裴宸流浪小狗般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神，感觉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哪怕裴宸最爱她的那几年，裴宸的眼神也依旧是高傲的。
他会对她好，陪她疯，随她闹，但是，裴宸从不低头。
可是，面对江盛月的时候，这副祈求对方的眼神到底算什么呢？
“月月，你看起来怎么有些不开心？”傅璟闻伸长手指想要去触碰蒋星月的脸颊。
蒋星月将餐盘放在一边，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略带几分忧虑地说道：“阿宸，你一直不吃饭，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说着垂下头去，捂着自己的嘴巴，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橘子香气，是江盛月夏日里常用的味道，此刻萦绕在裴宸的鼻腔中，让他本就有些恍惚的神志彻底分不清真假。
“我吃，我现在就吃。”
不需要蒋星月动手，裴宸自己就拿过托盘里的饭菜一口一口往里送。
甫一入口，他满心的期待迎来淡淡的失落，这个味道，是家里雇佣的阿姨做的，不是江盛月的手艺。
蒋星月看着裴宸突然有些消沉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慌乱，该不会是药物效果褪了吧……
“阿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她下意识用出了自己最为习惯的装弱小手段，刚一说完，她就后悔地咬了咬下唇。
江盛月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裴宸眼前的人影闪了闪，却还是在望到对方关怀忧虑的眼神时，渴求江盛月的心情占了上风。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和你分离太久了，想要多看看你。”
他说完，继续认真地进食。
于他而言，只要江盛月可以留在他身边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他都可以接受。
江盛月看着裴宸很快吃完了饭菜，笑着用纸巾帮他擦了擦唇角。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
她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裴宸的心尖，让他浑身都跟着泛起痒意。
裴宸安静地注视着蒋星月的动作，那张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笑意，他感觉他冷如寒冰的血液在这一刻开始化冻回暖了。
“傻子，一直望着我干什么？”蒋星月笑着用指尖点了下裴宸的额头。
裴宸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反手紧紧攥住那只手，力气大得让蒋星月暗自蹙眉。
“你原谅我了是不是？”裴宸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日叠一日的思念和药物制造的幻觉交叠在一起，让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坚决不愿放开眼前的人。
“之前的事，全都是我的错。”
“是我认不清自己的心，让你受了好多委屈。”
“我分明早就被你吸引了，却因为执念固执地认为我只会为蒋星月心动。竟然还混账地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忏悔和思念，眼神痴迷地胶着在蒋星月脸上，贪婪地描绘着每一寸他“熟悉”的轮廓。
“不过，现在我绝不会再认错自己的心了。”
“我只会，深深地，永远地爱着你……”
他长出一口气，好似终于将憋在心口数年的话语倾吐了出来。
他一直病态苍白的脸颊此刻红云浮动，长期只盯着录像看的呆滞眼神在此刻焕发出光彩。
一双仿若泉水洗过的干净眸子虔诚无比地望向蒋星月。
蒋星月感觉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只需要一眼，就能透过裴宸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到他那颗全然真诚的心脏。
炙热，激烈，只为一个人跳动。
只是，这个人……不是她蒋星月。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怕被裴宸眼中纯粹的爱意灼伤。
裴宸搭在蒋星月手腕上的手指逐渐松开，缓缓滑落至床铺。
他光彩焕发的神色逐渐麻木，瞳孔在药物作用下扩散成两潭幽深的沼泽。
待他再望去时，空洞无物的眸子里，刚好倒映着蒋星月刻意模仿的温柔笑意。
“吃药吧，阿宸。”
蒋星月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拧开瓶盖倒出药片。
在“爱人”编织的幻梦里，裴宸顺从地将药片全数吞下。
他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平静，靠在蒋星月怀中，对她低声喃喃着只有他和江盛月才知道的往事碎片。
蒋星月脖颈上青筋暴起，却只能咬牙一一记下，她需要这些情报，成为裴宸心里“完美”的江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