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书牢牢拽着头顶的把手,在救护车上尽情地感受着心肝脾肺肾都摇晃在一起的颠簸感。
他深觉,待自己下车后,肯定要去找洗手间吐一场。
身体上虽然饱受折磨,但是,精神上却松快了不少。
他毫无意外地听到了裴祈年喊的那几声“妈妈”。
声音清晰到,他都有点怀疑,裴氏是不是有祖传的精神类疾病了。
裴宸面对江小姐的时候,就态度暧昧不清,现在裴祈年也跟着认错了人吗?
疑惑在心中来回回荡,在看到昏迷的蒋星月时,心里那个他不敢相信,却最有可能的出现的答案,在心底悄悄破土而出。
当年那场将整个裴宅付之一炬的大火,其实并没有烧死江盛月。
江云岚和江盛月,其实就是一个人。
这个想法,让他控制不住的抖了下身体,如果这是真的,那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蒋星月对此了解多少,她今天的意外和这个件事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李秘书脑海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心中也越发焦躁。
明亮的阳光被不知何时飘来的云朵遮住,空气中渐渐泛起潮湿的味道,大有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压迫感。
他有些生气地踹了一脚放着蒋星月的转运床,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在一旁测血压的医生剜了一眼。
他当即赔了个笑,“坐的脚有点麻了……”
与此同时,没了李秘书的驱赶,裴祈年第一次步入了裴宸的书房。
也同样是第一次忽视了这个他一直觉得最重要,最需要讨好的父亲,直直走到了江盛月面前。
“妈妈,我的信,你看了吗?”
他倔强地昂着头,手臂紧紧贴在自己的裤缝两侧,努力克制着想要被江盛月拥抱的欲望。
“嗯,看了。”
江盛月盯着浅色沙发套上溅开的几朵血色小花,好像能从其中看出人生的终极奥妙一般仔细研究着。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避开裴祈年的视线。
“那,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一直紧绷地声线在此刻突然垮塌了下来,说出的每个字都黏糊着鼻音。
“年年,妈妈现在有很多事需要忙,顾不上这些事,是正常的。”
“你这样缠着妈妈非要要个结果,会让妈妈很困扰的。”
江盛月没想到裴宸会在这个时刻出来帮她接过话头。
也许,裴宸是好意,可是,这恰恰是江盛月最讨厌的借口。
她曾经苦等的那十年,不也是被裴宸以同样的借口不停搪塞的吗?
她蹲下身,选择了直视裴祈年的眼睛。
泛红的眼圈里包着将落未落的泪意,只需一阵呼吸般轻小的风,就会看到一张泪流满脸的脸。
“年年,我没有回信,不是因为我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不想回。”
江盛月明白这话着实伤人,可是,能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不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上面,重新启程,从来就不是坏事。
本就没有未来和可能,却还含含糊糊,让对方不停投入,才是最过分的伤害。
“是年年写的不好吗?”
“我有在学校好好读书,现在认识更多的字了,我再重新给妈妈写一封好吗?”
裴祈年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朝前小跑一步,抬手抱住了江盛月。
咸湿的泪水顺着裴祈年的脸颊滑入江盛月的脖颈,热热的,苦苦的,是悔恨,是不知所措。
“年年,与其去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攒够了失望,消磨空了爱意,才选择离开的。”
她温柔地抚摸着裴祈年柔软的发丝,脸却朝向了裴宸。
“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家。”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背叛曾经那个受尽伤害的自己。”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只是那双眸子却十分坚定,面对裴宸,不退不让。
她知道自己有心软这么个毛病,让她有时候会多管闲事。
可是,她同样是个做出决定,就不会反悔的人。
裴祈年在她怀中哭的更大声了,小手揪着她裙子的前襟,将平整的布料揉搓得皱皱巴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点都不讨厌妈妈。”
“我明明最喜欢妈妈了……呜呜呜呜……”
江盛月将裴祈年小小的身子搂在怀中,柔声哼唱起曾经他最喜欢的睡前哄睡小曲。
裴祈年崩溃的情绪在江盛月柔声地安抚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似乎是哭累了,不多时便在江盛月的怀中睡着了。
裴宸垂着眸子,声音干涩地笑了两声,“年年,真的很依赖你。”
“多来看看他……也来看看我,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江盛月将裴祈年放在一旁的沙发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裴宸,你应该明白,那些话,我是说给谁听的。”
裴宸冷哼了一声,“那你还是别说了,没一句我爱听的。”
面对恨不得把头埋进两臂间,纯纯鸵鸟行为的裴宸,江盛月不由生出几分哑然失笑的无奈感。
“你不爱听,我们就先不谈这个了。”
江盛月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开始认真整合目前的情况。
“裴宸,这事本不该我来啰嗦的,看在合作伙伴的面子上,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几句。”
“蒋星月受伤是事实,现场只有我、你、李秘书和她。而且,现场没有监控,这意味着什么?”
裴宸静静地看向江盛月,眸子里一丝一丝涌出的情绪,被冷静沉稳所取代。
“这意味着,可以有无数吸引公众眼球,又能危害裴氏声誉的故事可以被编织出来。”
“没错,尤其当其中一个当事人昏迷不醒,而她的‘故事’可以由别人代讲的时候。”
江盛月斜靠在桌旁,来回揉搓着拇指和食指,眼神逐渐空茫起来。
“你刚刚让李秘书去取药,他取的东西呢?”
“李秘书离开后刚赶回来,蒋星月就立刻出事了,她额头上那么深的伤口,如果是她自己弄的,她真下的去手吗?”
“还有年年……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门口?”
她只是任由思维发散,却不知每一句呢喃在裴宸心中造成了多大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