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不知道皇上已然识破我的身份,我觉得,浔龙国是我最佳的庇护所,到了浔龙国,我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但吐字却十分清晰,明惠帝将他的话都尽数听进了耳中,他的面色不觉微微变了变。
这个回答,可比之前他说的那些话真实多了。
看来真言蛊还是发挥了作用。
明惠帝继续盘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南疆国?”
卓安烺扯了扯唇,露出了一抹有些苍凉的笑。
“我是南疆国的灾星,这辈子都不被允许回去,我若是回去了,我的父皇不会对我有半分怜悯,反而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杀了。”
叶鸿恩听到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位被大巫批命为不详的皇子。
方才他听到明惠帝喊他卓安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他没听错,这个人,真的是南疆国的那位已经被除名的三皇子。
难怪他觉得这人的容貌有些熟悉。
若是没有脸上的那道疤,他与五皇子当真十分相像。
不过,就算容貌再相像又怎么样?他们两人是同人不同命啊。
他中了自己的真言蛊,方才回答明惠帝的那些话可并不算多中听,照他这么继续回答下去,迟早要把明惠帝惹怒,到时候,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咯。
叶鸿恩在心中感慨了一番,明惠帝则是冷笑着道,“这么说,你此前之所以会主动向朕告知梁毅恒的身份有异,也是因为没料到自己身份被识破,不得已之下的自保?”
卓安烺没有犹豫,直接点了头。
“是,我的确是为了自保。”
明惠帝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声音也多了几分凉意。
“那如果朕没有当场戳穿你的身份,你便不打算把这件事告知于朕?”
叶鸿恩听了这个问题,不由暗暗为卓安烺捏了把汗。
明惠帝显然已经动怒了,他一个回答不好,之后的问题怕是也没必要回答,可能当场就被明惠帝拖下去砍了。
卓安烺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他语气缓慢又没有什么起伏地道:“不,我同样也会告诉皇上,只是那时候告诉皇上,此事就会成为我的一个功劳,而不仅仅只是自保的手段。”
明惠帝眼睛眯了眯。
他倒是好谋算,自己在大元待不下去了,像是一只丧家犬一样回来,还想要借着这个讯息为自己谋功劳。
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人,他查出梁毅恒身份的异常,当真只是巧合吗?
明惠帝的心中生出了这个疑问,他便直接问出了口。
“梁毅恒身份的异常,你当真是因为巧合才会派人彻查的?”
卓安烺:“不是,这件事是我主动彻查的。”
果然!
这人此前在自己面前果然是不老实。
明惠帝眯了眯眼,“你为什么会主动派人彻查这件事?”
卓安烺像是陷入了某种迟疑与挣扎,像是在与真言蛊抗争,但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艰难地供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因为我派人时刻关注着浔龙国这边的动向,我之所以会注意到梁毅恒,是因为他的经历与我太过相似,我心中便多留了几个心眼,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我派人一直盯着他,着手调查这件事。
我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终于查到了我想要知道的讯息,证实了我的猜测。”
明惠帝听得眸色不觉深了几分。
他竟然单单因为留意到梁毅恒的经历与自己相似,就对他生出了疑虑,其心思何等敏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此人心思太深,对自己忠心又不足,明惠帝并不敢用。
他眯了眯眼,继续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你却一直没有向朕回禀?”
卓安烺微微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我命如蝼蚁,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无力自保,我想为自己留一个筹码,留一条后路,不求其他,只希望能苟活多一些时日,完成自己的夙愿。”
“你的夙愿是什么?”
卓安烺闻言,眼中立马就迸射出了一抹幽暗的冷芒,像是藏满了无尽的冷意。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报仇。”
“你倒是说说,你的仇人是谁?你又要怎么报仇?”
卓安烺的面容紧绷,开口的语气更是冷如冰渣。
“我最痛恨的仇人,便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南疆国高高在上的皇上。
我希望这场南疆与浔龙国的战役,浔龙国能将南疆彻底打败,我希望南疆国能在这片疆域版图上彻底消失,我希望他从一国之君,彻底沦为灭国之君。”
卓安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坚定缓慢,又充满了恨意。
“你当真那么痛恨南疆国?”
卓安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像是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没错!我痛恨南疆国,痛恨南疆人,痛恨我那个虚伪又不负责任的父亲,痛恨与南疆有关的一切!
因为一个所谓的卦象,他们就残忍地把我抛弃,任我自生自灭,我好不容易挣出了一条活路,他们又找上我,利用我,控制我,让我继续为他们卖命。
这样的故国,有什么值得我流连的?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都在记恨着他们,我做梦都想要报仇。
只是,凭借我一人之力,我没法做到罢了。
当我知道浔龙国向南疆开战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我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对付他们?
我这个时候来求见皇上,不仅仅是因为我在大元待不下去了,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最恰当不过的时机。
我不希望梁毅恒会成为这场仗的一个变数,所以现在就是我打出自己那张底牌的最佳时机。
我知道我已经不久于世,我早就不在乎什么生死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在我死前,能看到南疆覆灭,这样,我便是死了,也能安心!”
卓安烺的面容扭曲,语气激动,神色癫狂。
他的这副神色,这番话语,并非全然瞎编。
至少,他对南疆国,对永昌帝的恨是真的。
他打心底里期盼着南疆国灭国,期盼着永昌帝从神坛跌落,成为灭国之君。
他唯一说了假话的,便是他的死志。
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