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嫁衣
窃书女子2025-12-02 17:382,348

  “夫人……我真的……”

  女人的声音阴恻恻的——我曾经那样盼望这“夫人”的名号,怎么如今听来就是毛骨悚然?

  对了,对了——

  是这闹鬼的上林苑!是这个女人,这个女鬼!

  是她叫我神智不清,神经叨叨,疯疯癫癫。

  “你——”我把嫁衣脱手抛出去——好像那鲜血喷涌而出,或许溅到那女人的脸上,鬼,就怕被血淋头。

  “你给我现出原形来!”我十指如勾,朝着嫁衣落下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发出一声尖叫——我晓得她后退了,后退了,退无可退了,绊在门槛上了,跌坐下去了,然后,倏的跳了起来,转身跑了。

  “贱人!你往哪里跑!”我怒喝道,“我决不会再放过你了!”

  我白衣飘飘,翩翩然追到了门口——

  好刺骨的风。

  见鬼了,在我找到我的像花瓶一样颜色的衣服前,我必须穿着我的嫁衣了。

  在出嫁多少年后,我又在元宵节穿上了我的嫁衣——可笑,是不是?

  不,我只觉得可怖。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感觉,我每一年的元宵节都穿着嫁衣呢?

  我不清楚,或许,就为了配合元宵节喜庆的气氛?看啊,这柱子,这窗户,这门——包括那被我用鸡毛掸子戳出的坑坑洼洼的,都油漆一新,恍如当日办喜事时的情形——所以,我也该穿着红色的衣服,游走。

  龙脑香的味道——知道就是那女人身上的,我跟随。

  穿过雕花窗户的长廊,清冷的天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利刃一样刺骨。我咒骂着李妈,同时把帘子一一放下。

  龙脑香,龙脑香,好像就去了书房的方向——

  “你给我出来——”

  这一次,真是运气,这女人来不及栓门,我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

  我谨慎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翕动鼻翼,搜索她的气味——宝华轩墨汁的味道,掩盖了她身上的气味——我走到桌子边,那上面有磨了一半的墨汁。

  我怔了一下——是上次那个丫鬟失踪前磨的呢,还是上上次的丫鬟磨的?或者墨汁从来就是这样?

  一支点梅笔,一支依文笔,我居然有心思端详。

  我用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笔杆,无名指顶着,小指翘成一朵兰花。

  丫鬟为我铺开曳云轩的信笺,本白色的纸上,淡淡的有一朵朵云彩。

  点梅笔蘸了墨汁,圆润饱满,淋漓。

  “年年元宵,今又元宵,元宵灯火重,又上几重霄?日日相见,今却不见,见面亦不识,何苦重相见?夜夜凭栏,今夜凭栏,凭栏遭风雪,泪湿白玉栏!岁岁今朝,今朝何朝,朝朝复暮暮,明朝是他朝……”

  淋漓,我一时失神。

  我把字写在了新粉的墙壁上,玉女簪花体。

  “元宵灯火,隔断九重霄;见面不识,枉然重相见;凭栏风雪,凭栏风雪,白玉栏杆湿,又化风共雪——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挡不下明朝他朝,空把泪眼抛……”

  过多的墨汁,在先前的几个字上流淌下来,我的泪水。

  干涸的笔,在最后的几个字上,留下飞白,我的泪眼。

  我怎么,如此心痛的感觉?

  我怎么……

  我用手指碰了碰最漆黑的几个字,黑了指尖儿,我用来在墙上打下我的印记——一点,两点,三点——怎么点点都成了红色?是谁?咳血,喷溅在墙壁上?

  我呆呆看着墙上的血迹……是我的血么?是我的血还是他的血?

  啊,他已死了,我为什么独活?

  “夫人——”李妈鬼魅一样出现在我的身后。

  “恩?”我一转身,让她看见墙上的字迹。

  可是她没有吃惊,她不会吃惊,她没有表情。

  “夫人——”她说,“客人来了。”

  客人?我怎么觉得上林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呢?好像已经几百年那么久了啊……

  尘封的记忆,像是压在厚厚的书页间的蝴蝶,剥不下来的,一剥就破碎了。我不去想。

  我不去想为什么李妈一叫,我就跟着去了——我难道心里在盼望着什么人的到来?似乎是的,似乎一贯是的。可是一明一灭的记忆,半虚半实的日子,我不去想。

  我甚至不去想那个女人,女鬼。我将她遗忘在书房里。

  唔,也不是完全的遗忘——至少在经过雕花窗户的长廊,清冷的天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时,我还是咒骂着李妈的——那窗帘又拉开了。

  “你这作死的老奴才!”我愤愤道,“你非要冻死我才开心吗?为什么总要把窗帘拉起来?”

  “我没有,夫人。”李妈回答。

  争论,这没有用——

  是那个女人——没有女人,夫人。

  这是什么衣服——这是您的衣服,夫人。

  谁点上的檀香——您自己,夫人。

  为什么有人在弹琴——没有琴声,夫人。

  ……

  同她争论没有用。她和那女人是一伙的。

  我经过一个个窗格子,解开一根根绳子,放下一幅幅竹帘子。

  鬼影绰绰,在我的身后。

  “小姐……小姐……”丫鬟哭得梨花带雨,“您这样,奴婢会被老爷责罚的!”

  我并不听。

  元宵节,外面的街道就是海洋,坠满了星辰,流动着,歌唱着。

  谁的手里提着红灯笼,从我的窗户下面经过,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叫我家临街的观景楼上,亮如白昼。

  亮如白昼的楼,不是太师独生女抛头露面的地方。我拉起一幅幅竹帘子,丫鬟又将他们一幅幅放下。

  “小姐……小姐……”她哀求着,徒劳。

  她的确该哀求——不过,该去哀求老天,在我偷偷跑出去的时候,爹爹他千万不要上楼来——不过,爹爹有功夫管我吗?他不是正为了朝廷里的事情烦心?骑墙的他,究竟要归哪一边?太子党?将军党?呵……我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

  “小姐……小姐……”她拉不住我。

  我回眸一笑,轻轻翻过了栏杆。

  我轻盈如同一只蝴蝶,借着两丈红绫,飞出太师府的樊笼。

  那樊笼之外叫做世界,铴国繁华的京城,一贯繁华,日日繁华,谁在和谁寒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谁穿着新衣服,却全然没有一丝欢喜的表情?谁在给人让路,又是谁是张扬跋扈?

  我记不确,我记不切。

  我只是随着灯海沉浮,漫无目的——也许会淹死的,我想,那么我需要桴——当是一盏灯。

  我在浪里四下张望——那一边,我看见卖灯的人。

  鲤鱼灯,跃跃欲跳龙门;乌龟灯,头颈一缩一伸;莲花灯,看得见花瓣上每一丝血痕……

  我朝那边挤,朝那边挤。可是人潮的巨浪屡屡把我向后推,向后推。

  我眼睁睁看着摊子上的灯都一盏盏熄灭——就连最后一盏也没了,一盏寻常的红灯笼,不知道交去了哪一个人的手上,恍惚的在我面前晃过。

  我伸手去抓,空的。

  我脚下一滑,这一跤摔得却是实的。

  我觉得那潮水,迅速漫过我的头顶——我将窒息。

  然后,我又见到了红灯笼。近在咫尺。

  “小姐,您受伤了么?”

  红灯笼,谁在大白天打着红灯笼来拜访我?

  我在正厅的门槛上绊了一下,红灯笼晃过我的眼前。

  “您受伤了么?”

继续阅读:第四章: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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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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