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十三岁时,我便已经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虽是生于将门,但父亲从不教我武艺。
他认为女儿家就应该娇养。
我不忿,凭什么女子不可学武。
于是,表面上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暗地里,我却偷偷找师傅学习。
找来找去,我找到了江远道。
他是江侯爷家的第二子,从小就学习武艺。
我父亲同他父亲交好,他很乐意帮我。
江远道只年长我几岁,却比我高许多,我经常追在他身后叫他【远道哥哥。】
江远道真是个极好的少年郎。
他教我练剑,教我抚琴,甚至还教我为人处事之道。
他比父亲还有耐心教我。
父亲气极了只会吹胡子瞪眼的。
他常道:“绵绵,你虽是女子,却远比许多男子要来的优秀。”
我的江远道,他只会夸我。
十六岁时,我已然可以和父亲手下的将士过上几招。
江远道笑道:“以后可得换绵绵保护我咯。”
“好!以后本小姐保护你!”我壮志豪言。
江远道笑得忍不住摸我的头。
他问我:“绵绵快及笄了吧?”
“是!还有两月我就十六了!”
女子十六,便可议亲。
他问我:“那绵绵想要嫁什么样的男子。”
我毫不犹豫:“自然要嫁同爹爹一样的大将军!”
江远道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应了我一句。
“好。”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这句“好”意味着什么。
现在想想,如果我没有这么回答他就好了。
如果我直接说我喜欢他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死了。
9
得知江远道去收复北荒时已经是他出发的第二天。
他身边的小厮交给我一封书信,上面只有两个字。
等我。
我没等到他。
及笄那天,一道圣旨直接传到了府里。
皇帝要纳我入宫。
我自然不愿。
我还要等我的江远道,我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也是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了皇帝。
我震惊:“是你!”
那时的傅云霄还没有现在这般阴霾,他冲我笑:“原来你还记得朕。”
我当然记得他。
两年前,还是我和江远道救了他。
我和江远道经常在河边偷偷练剑,那里鲜有人来,我们就把那当成了根据地。
傅云霄就是被我们从河里救上来的。
“远道哥哥,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当时的傅云霄很惨,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脸也被水泡得发白。
江远道安慰我:“没死,不要害怕。”
江远道将傅云霄安排在了侯府的别庄中。
傅云霄看着身份不凡,因为害怕牵扯到什么,我们谁也没说,只自己在外面偷偷买药给他疗伤。
或许是傅云霄命不该绝,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居然活了下来。
在别庄,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
他与江远道同岁,也很喜欢绵绵、绵绵这般叫我。
可是有一天他不见了。
我和江远道想,他大概是被人接走了。
这件事我们谁也没说,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如今见到傅云霄我才知道。
原来他竟是先帝的八皇子,因为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被皇后命人加害。
只是阴差阳错被我和江远道救了。
“绵绵,朕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我喜欢江远道,我一直都喜欢江远道!
“绵绵,朕是天子!”
天子又如何,沈家绵绵从不是任人威胁的存在。
我以命威胁,这才换来了傅云霄的退步。
他离开前看着我:“绵绵,朕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得不到。”
我日日在府中盼啊盼,最后终于盼来了江远道的消息。
“绵绵……”
父亲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父亲,是不是远道有消息了?”
父亲叹了口气,将他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我怔住,父亲后面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的江远道,他死了。
死在了边疆。
死在了那万千将士用鲜血染红的土地。
父亲递给我一块破碎的布,那上面用鲜血写着几个字。
绵绵,做不了你的将军了。
江远道他真傻。
我不要将军,我只要他啊。
10
回忆终止。
我掏出那日夜挂在脖子上的坠子,那里面,是江远道留给我的最后一样念想。
只有将它戴在身上,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到了晚上,傅云霄来找我。
他的表情难得和煦。
“可还习惯?”
“习惯又如何,不习惯又如何?”
“呵。”傅云霄坐下:“绵绵,昨晚你求我时可不是这样的。”
“傅云霄你知道的,我只是在利用你。”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傅云霄逼近我:“怎么?这些也是江远道教你的吗?”
“傅云霄,你怎么配提他的名字。”
“我不配?”傅云霄牵制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他。
“沈绵绵,朕是天子!这天底下就没有朕不能提及的东西!包括他江远道!
“解决了昨夜的麻烦,沈绵绵那你想好怎么解决现在的麻烦了么?”
傅云霄将我甩开,我跌坐在床榻上。
傅云霄翻身而上,我一脚踹过去。
似乎是要解心头之恨,我这一脚踹的格外用力。
傅云霄没想到我真敢踹他,一个不防被我踹倒在地。
门外候着的太监听到声响赶忙进来,却看到了令他恨不得戳瞎双眼的一幕。
“奴才什么也没看见!”说完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傅云霄冷笑一声,抓起我的脚边将我从床上拉下。
他掐着我的脖子:“沈绵绵,你可真是大胆啊。”
我被迫仰头看他,露出了脖子上的坠子。
傅云霄一把扯过,力道之大,我的皮肤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你还想着他!他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想着他!
“沈绵绵,这东西是江远道留给你的吧?”
傅云霄阴恻恻的,眼里的阴霾浓的让我有些害怕。
“还我!”
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傅云霄紧紧握着坠子,掐着我脖子的手愈发用力。
“还……我!”
“沈绵绵,你就这么想下去陪他么!”
傅云霄双目猩红,随手便将坠子扔在了炭盆之中。
炭盆遇物则燃。
“不要!”我挣扎着扑过去。
傅云霄扯着我的腿,力量悬殊,我与炭盆只有一手的距离。
坠子在盆里化为无有,连同里面的念想。
我疯了。
我拼命踹着傅云霄。
现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了隐忍,我只想杀了他!
我用江远道教我的功夫,一招一招,拼尽全力朝他使去。
“去死!傅云霄你去死!”
我终是不敌他。
傅云霄附在我耳边,笑得肆意。
“沈绵绵,你杀不死我,既然这么想他,朕现在就下令将他全族诛杀,让他族人先下去陪他!”
这句话让我瞬间清醒。
他的族人!
江远道已经因为我死了,我不能再让他的族人有事。
我冷静了下来。
“傅云霄。”
“嗯?”
“你放过他们吧。”
我求着他,像个笼里的困兽。
傅云霄走后,炭盆里的火光印在我脸上。
我又哭又笑。
江远道,我彻底失去你了。
11
那晚之后,傅云霄经常过来。
我缠着他,用尽全力讨好他。
许是惊于我的转变,傅云霄很高兴。
他开始命人治疗我身上的伤疤。
“绵绵,这张脸这么好看,留疤可惜了。”
我的位份也从答应升到了妃位。
柳嫣然日日都来骂我。
骂我贱,骂我自甘堕落。
我笑:“柳嫣然,你那么喜欢他,不也是委身于傅云霄?”
“我们都一样。”
她怔住,却没有再骂我。
走时,她告诉我:
“沈绵绵,我们都会有好结果的。”
……
柳嫣然死了。
死在了刺杀傅云霄的床上。
“绵绵,你也会这样对我么?”
傅云霄将我喊过去,他的脸上有鲜血。
那是柳嫣然的血。
柳嫣然就这么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鲜血在她身下开出了一朵花。
她死不瞑目。
我知道,傅云霄叫我来是为了警告我。
我上前盖住了柳嫣然的脸。
江远道,她是真的喜欢你。
“不会,我不会这么对你。”
直接死去太便宜你了。
自那以后,我表现的越来越爱傅云霄。
他日夜都来我宫里甚至将我带到了朝堂之上。
“皇上!这于理不合啊!后宫怎可干政!嫔妃又怎可置于朝堂!”
还是那个虎了吧唧的太守。
我坐在傅云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
傅云霄的手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引得我娇笑连连。
“妖妃!妖妃啊!”有人大喊。
“傅云霄,他骂我。”我撒娇。
傅云霄很受用。
“拉下去。”
顷刻间,那人的惨叫便从殿外传来。
群臣冷汗直流,却还是有衷心为国的冒死出来进谏。
“皇上,您这样做,有违先帝遗命啊!”
“皇上三思!请皇上废了妖妃,以振我朝之威!”
我在傅云霄脸上亲了一口,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小腹上。
“傅云霄,我有孕了。”
傅云霄闻言大喜,当即就要宣布封我为后。
“万万不可!皇上,她是罪臣之女!怎可为后!”
“朕的皇后还要你们说了算?”
“皇上!你这样做只会让我等老臣心寒!只会让先帝蒙羞!”
他们或许不知道,傅云霄的母亲,便是被他父皇杀害的。
拿出先帝来压他,只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傅云霄听闻笑了。
“太守既然这么喜欢先帝,不如就先下去陪他。”
话落,傅云霄身边的暗卫直接过去。
举剑,太守血溅当场。
噤若寒蝉。
没有人再敢说话。
奸臣闭口不言,忠臣痛心疾首。
傅云霄暴君的骂名终是留下了。
他彻底失了这些臣子的心。
12
我有孕后,傅云霄对我更是呵护。
他下了朝便会来寻我,摸着我的小腹,像个慈祥的父亲。
我忍着恶心告诉自己。
忍忍,再忍忍。
这日,我去寻他。
门口的小太监见了我也不敢拦着,直接让我进去了。
我听到傅云霄在与人讲话。
还有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皇上放心,微臣必当对您忠心不二,若不是您当初给微臣出法子叛了那沈自山,微臣如今也坐不上这镇国将军的位子!”
我退了出去,并警告小太监不准说我来过。
我没猜错,当日背叛父亲的人,就是贺梁!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里面还有傅云霄的手笔。
所以,父亲当日的叛变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傅云霄一步步将父亲引入了陷阱。
傅云霄一开始就是想要父亲的命!
第二日,我便在后宫召开了一个赏花宴。
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要参加,且还要带上家中最珍贵的花草一同前来。
美曰其名是为赏花宴添一份彩。
我一眼便看到了贺梁的妻子与嫡女。
这群命妇带来的花草我都下去一一鉴赏,直到走到贺梁妻子带来的芍药面前,我闻了闻,笑道:
“这芍药当真是美极了。”
贺夫人欣喜若狂,“娘娘喜欢就好。”
下一刻,我冷汗直流,满脸痛苦地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好痛!本宫的肚子!”
所有人都乱作一团,等太医来时,我身下已经流了一滩血。
我这胎没有保住。
“皇上,娘娘此次滑胎,是因为闻了大量的麝香啊!”
傅云霄雷霆大怒,今日所有进出宫门的人一律抓了回来。
最后,他们在贺夫人带来的芍药上查处了大量的麝香。
“傅云霄,我的孩子……”
我摸着肚子,泪眼婆娑。
傅云霄软了心肠,急的将我搂在怀里。
“绵绵,还会再有的,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泪水。
大概是错觉吧。
傅云霄怎么会流泪。
贺梁一家被傅云霄关了起来。
我去看他时,贺梁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冤枉啊!臣没有谋害皇嗣啊!”
他大喊冤枉,我把所有人都清了出去。
“贺将军。”
看见我来,他急的跪在我面前。
“娘娘!臣没有谋害皇嗣!娘娘明鉴啊!”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跪在我的脚边祈求。
“贺将军可曾想过我父亲,午夜梦回时,可曾后悔过?”
我知晓这些人不会后悔。
贺梁仿佛疯了:“你知道了!原来你都知道了!
“哈哈哈!该死!沈自山该死!他若不死,我便永远都只能是个副将!
“他该死!”
他指着我:“沈绵绵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人么!你知道吗,害死你父亲的可不止我一个,你个贱人如今还在和你的仇人……呃!”
贺梁在我面前倒下,他被一剑刺穿了喉咙。
傅云霄扔下剑,笑盈盈地搂着我出去。
“这里脏,绵绵以后万不要来这里了。”
“好。”
13
那次小产后,我的身子愈发的弱。
傅云霄为我找了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
眼见着我日渐消瘦,傅云霄急的杀了几个太医泄愤。
“绵绵,你会好起来的。”
我闭上眼,不愿看他。
而傅云霄不知从哪听来的秘方,竟日日以血入药喂我喝下。
大抵是上天不愿收我,我的身体竟好了大半。
是夜,我端着碗参汤去见傅云霄。
因为这个暴君的名声,许多大臣纷纷辞官。
朝堂之上已经乱作一团。
边疆那边无人看管,边疆百姓怨声载道,这消息一路传到了京都。
就连京都百姓都在怀疑他们的皇帝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傅云霄忙的焦头烂额。
我将参汤端在了他的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将我拉在了他的怀中。
“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过来了?”
我将参汤送到他的嘴边,他没有看,只深深地看着我。
“绵绵,你真的要给我喝吗?”
我点头,傅云霄笑了笑,低头将参汤一饮而尽。
自那以后我日日都端一碗参汤给傅云霄,他也每次都喝的干净。
半月后,有人来报,边疆反了。
边疆百姓日日受北荒骚扰,朝廷不管不顾,于是,他们自己组织了军队,一路往京都而上。
暴君的名声已经不足以让百姓对他忠心。
京都岌岌可危。
大抵是参汤见了效,傅云霄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站不起来。
“反……反便反了。”这江山,他也不想要了。
他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
他一口一口喝着我递到他嘴边的参汤,突然问我:
“绵绵,你爱过我吗?”
我不语,他急的将最后一口参汤喝下,像个邀功的孩子。
“你看,我都喝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
“不曾。”
傅云霄的身体似乎变沉,他盯着头上的帐幔喃喃自语。
“也好,也好。
“绵绵,这条命,我还给你们了。”
我冷笑。
不够啊傅云霄。
江远道的命,边疆将士的命,还有我全族的命。
你拿什么还?
14
两个月后,叛军彻底到达京都。
是我命人打开宫门。
叛军攻入殿内时,傅云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狗皇帝!拿命来!”
傅云霄是被叛军乱刀砍死的。
而我早就在父亲旧部的掩护下出了宫。
出宫后,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种上了江远道最爱的桃树。
那年,桃花盛开,我看见一个少年郎踏月而来。
“绵绵,我来寻你了。”
15
番外
我叫傅云霄。
我的母亲是皇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
那日父皇醉酒宠幸了她,这才有了我。
我一出生便是不受人待见的。
母亲身份卑微又长相丑陋,父皇因自己宠幸了一个丑陋的宫女而感到羞耻。
母亲生下我后,他直接命人将母亲杖杀。
我因为是个皇子而被留了下来。
小时候,我在宫里受尽欺辱,谁人都可以踩我一脚。
父皇不管不顾。
后来父皇立了太子,我又日渐长大。
皇后为了清扫一切障碍,想要将我杀害。
可是命不该绝,我没有死。
绵绵和江远道将我救了下来。
那段时光,是我这一生中感到最温暖的时刻。
绵绵是个外表娴静实则内心活泼的小姑娘。
我不爱说话,她便经常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
时间久了,我发现我竟喜欢上了她。
可我拿什么来喜欢她呢?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为了她,我甘愿回到那龙潭虎穴之中,去争,去抢,去斗!
后来我赢了。
我如愿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我去求娶绵绵,可她却拒绝了我。
她说她不喜欢我。
是啊,这世上谁会喜欢我呢?
就连我的父亲都不喜欢我。
她以命相威胁,我只能暂时妥协。
我知道她喜欢江远道。
她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江远道。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我喜欢的人我却不能够得到她!
皇位我都得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
于是,我断了前往北荒支援的粮草。
江远道和那些将士,全都死在了北荒。
我以为,江远道死了,绵绵总会看到我了。
她还是没有。
她情愿终生不嫁,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变得越来越暴躁。
得不到她我便毁了她。
我连同人一起引导他的父亲谋反。
我如愿将她父亲杀害,我逼着绵绵亲眼看着她的亲人一个个倒在了她的面前。
我要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护着她的人只有我。
后来她为了杀我,甘愿委身于我。
我知道的绵绵,我都知道。
但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为了能和你相处久一点,我不断欺骗自己。
只要时间久了,你总会爱上我。
久一点,我只愿与你再久一点。
可是当你不惜拿我们的孩子做饵时,我终是想明白了。
你不爱我。
你的心里只有江远道。
我甘愿服下你日日给我喝的毒药。
只愿我死了,你能开心。
绵绵,我放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