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如果你有精力的话,你会发现两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情的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命运的深邃,人性亦然。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要和你坦白,我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很高的人,所以亲身经历过一场凶杀案之后,我根本无法释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见到那个被树杈贯穿的光头。
这种焦虑和忐忑在午饭之后基本就消失了,虽然我的心理素质不算过硬,但我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毕竟被杀死的人不是我。
在医院的食堂里,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的午饭丰盛的让我有点意外,每个人竟然还分到了一只鸡腿。我单方面地把这看作了是命运在提前为我要离开这里的庆祝方式。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今天这顿午饭我觉得格外的美味。
实事求是的讲,要是雾隐医院的食堂每顿饭都可以做的这么好吃的话,我可能就不会急着想要逃离这里了。
就在我的午饭吃了一半的时候,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人端着餐盘站在我的餐位对面,问:“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有点诧异,我看了看四周,还有好多空位,这家伙非要坐在我的对面是什么意思?不过难得今天我高兴,既然他喜欢和我坐在一起就随他去吧。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低着头继续吃我的午饭。
那个男人心照不宣地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就坐了下去。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他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眼镜,吃饭的时候也是很文明的样子,至少没有发出讨厌的声音,这一点得到了我不少好感。
我没见过这个病人,或许见过但是没有留意。也对,我每天都要应付那么多令人抓狂的事情,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记住每一个病人的脸。但医院能放这个人自由在食堂里用餐,至少说明这个人的病情还算是稳定,起码不会有暴力倾向。
吃了一会儿,对面那个男人突然开口对我说:“嗯……今天的饭菜还不错吧?”他说完就看着我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好一会儿我才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我点头,说:“嗯,挺好的。”我略微皱了皱眉,就这一句话我就对这个人的印象降到了极点,我不喜欢他说话时的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就好像今天食堂里做了这么丰盛的菜品是为了这个人一样。
对面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我敷衍的语气,他像是自顾自地说:“是啊,挺好的,对于这里来说,能做到‘挺好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我希望这里越来越好。”我的语气平静中竟然带着些许和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官腔。
我有点尴尬,精神病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病,有些病人是十分危险的存在,但有些病人的病情虽然不危险,但很讨厌。我不知道“自大”算不算一种病,如果算的话,我宁愿对面坐着一个杀人犯也不希望是一个自大狂。
我没心思去细细品味饭菜的味道,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更重要的事情。我风卷残云一样吃光了餐盘里的饭和菜,但唯独留着那只鸡腿。
对面那个男人看到了之后,用筷子指了指我餐盘里的鸡腿,问:“怎么,这个鸡腿不符合你的胃口吗?”
和你分享一点小常识,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指指点点是个十分没有礼貌的行为,我本想发怒,但我立刻就意识到我身处的地方是哪里,在这里较真儿的话也不是一个很绅士的行为。我轻声笑了一下,说:“不,恰恰相反,我最喜欢吃鸡腿。”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吃鸡腿,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习惯,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先吃掉那些不是很喜欢的食物,把最喜欢的食物留在最后吃掉,我本打算最后吃这个鸡腿的,但男人的问话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对面的男人一头雾水地问:“那您这是?”
我微笑着说:“我想把这个鸡腿当做礼物送给你,或许在今后很长的日子里你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人。你在这里还有很漫长的日子需要慢慢熬,你总有一天会忘掉我,就像忘掉我当初送给了你一只鸡腿一样。”说着,我把鸡腿夹到了那个男人的餐盘里,对大多数人来说,随便往别人的餐盘里放东西是个带着挑衅性的行为。可对面的男人不为所动。
事后我再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语气有点过分,我不应该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得这样刻薄又咄咄逼人,尽管这个初次见面的家伙也的确挺讨厌的,但我应该在得意的时候更要学会怎样夹着尾巴做人。
男人听完我的话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疑惑,他用筷子夹起了我夹到他餐盘里的鸡腿,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了一个十分享受的表情,他对我说:“这么香嫩的鸡腿,您不吃真是可惜了,不过倒是便宜了我。还有,我没听懂您在说什么。”
我收拾起餐盘,然后压低声音对他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听不懂也正常,你要是能懂的话也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说完,我端起餐盘就离开了餐位,只留下了那个表情茫然的男人。
吃过午饭,所有病人的自由活动时间都被取消了,也可以理解,今天出了那样一场病人之间互相杀害的事件,医院当然要戒严起来。
病人们都被安排在各自的病房里,我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哼唱着一些不成节奏的曲调。
我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又梳理了一下,好像每个环节都在按照邬先生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个老家伙几乎把所有细节都算计到了。我不知道我在他的计划里除了是那个对付院长的人,是不是还扮演着其他角色,是不是还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在。我是不是也在无形当中被他算计了呢?
想到这儿,我猛然坐了起来,我发现了在邬先生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里有一个不算是问题的问题,就是事情进行的太顺利了,顺利的有点让我觉得不够真实。
人都是这样,当一件日思夜想的东西没有得到手的时候,做梦或许都在惦记,可真的到了摆在面前的那一天,自己反而觉得胆怯。
我躺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下午,也忐忑了一个下午。最关键的是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等到邬先生派来的人。
虽然我想不通邬先生会用什么办法派人过来,但既然他对我有过这样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到了晚饭的时间,有护工来带我去食堂,我想了一个借口拒绝了,我怕邬先生派来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如果我去吃饭的话很可能会错过。尽管我现在有点饿,毕竟中午少吃了一只鸡腿,我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胃,可如果我真的能逃出这里的话,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用再为了这一顿晚饭而纠结吗。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无比坦然,护工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病房的门转身离去,他当然不会为了我不吃饭而强拉着我去食堂,他又不是我的父母。
想到了父母,我突然觉得一阵头疼,我突然发现我对父母的记忆少得可怜。我用力去回想,这才意识到并不是少得可怜,而是根本就没有。这让我莫名感到了一阵恐慌,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对父母的记忆?我又不是孤儿。
越往深处去回忆,我的头就越疼。到后来我捂着头疼得倒在地上直打滚儿。
我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挣扎着,在这样的慌乱之中我发现在我的病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也在地上打滚儿。我没空去想为什么在我的病房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我只是在意那个人的动作和打滚儿的频率和我一模一样,甚至发出和我一样的痛苦的叫声。这个人的脸我一直都看不清,我却好像记得见过这个人。
第一次是在我的梦里,那个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的家伙。
第二次是在缘缘的画中,缘缘说这个家伙也叫许志江。
真是个讨厌的人,名字和人家的一样,现在连痛苦的样子也在模仿我,要不是我的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否则我非要问问这个家伙,为什么什么事事都要跟人家学?这样很没立场的好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被人用力地扶了起来。而刚才那种几乎像是要窒息了一样的头疼的感觉也渐渐地消失了。我用了好久才认出来,扶我起来的竟然是那个胖护士。
现在,我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恢复了过来,我感觉到了被冷汗浸透的病号服传来的刺骨的凉。
我看着她在对我说话,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嘴型在动,看得我直反胃。等她问了三四遍之后我的耳朵才能又听到声音。
胖护士问:“你没事吧?”
我擦了擦满头的汗水,顺便又揉了揉脑袋,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的,我冲她摇了摇头,说:“现在没事了,你怎么会突然……”我正想问她,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来我的病房里,不过这个问题还没说完,我突然就想到,难道她就是邬先生派来的人?如果是她的话那么所有问题就说得通了,她是这家雾隐医院的人,当然可以在任何时间自由出入这里。
我话锋一转,试探着问:“有人派你过来找我?”
胖护士诧异地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里一动,果然是这样,我强压着内心的兴奋,说:“现在就动身吗?”
胖护士正要说话,我突然捂住她的嘴,说:“我明白我明白,你不用说太多,我按你的话照做就是了。”
胖护士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她用手摸了**的头,问:“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先去处置室看一下。”
我摇头说:“没时间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了,你赶紧按计划进行吧。”
胖护士点头,说:“哦,那好,你现在跟我走吧。”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眼神里还是满是诧异。
我急忙拉住她,问:“啊?现在就走?这个时间是不是太早了,而且外面肯定还有很多执勤的护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胖护士说:“招摇?现在是晚饭时间,有什么招摇不招摇的?”
我恍然大悟,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的时间也就是最安全的时间。看来邬先生果然还是那条老狐狸。
我也不再犹豫,急忙跟在胖护士的身后,说:“走吧,我会遵从计划的内容的。”
胖护士走在前面,她一头雾水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想问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胖护士的身后,我有点提心吊胆的,偶尔在走廊上会遇到医院的护工或者医生,我也是刻意避过那些人的眼睛,生怕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可走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不对劲儿了,我好几次想开口,但我以为是邬先生有意为之,就没说什么,直到胖护士把我带到了医院的食堂门口,我这才忍不住拉住她,问:“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了?”
胖护士好像也有点不耐烦了,她反问我:“那我应该把你带到哪里去呢?”
我急忙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出去的路啊!”
胖护士愣了一下,问:“出去?去哪?”
看到她这个表情我突然明白了过来,看来是我误会了,她根本不是邬先生派来的,我冷着声音问她:“你……不是邬先生派过来的?”
听到我提起了邬先生,她立刻打了一个冷战,本来不耐烦的表情又变得谨小慎微了,她也学着我的声音小声说:“怎么好端端地又提到了邬先生,我怎么会是他派过来的。”
我现在气得肺都要炸了,如果不是因为打女人不够绅士的话,我真心狠狠地揍她一顿,她的话没说清楚,弄出了这么一串误会倒是不要紧,万一要是让我错过了邬先生的使者,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我杀气腾腾地问:“既然不是邬先生派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要带着我来这里。”
胖护士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食堂里面,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我还想问什么,但胖护士转身就离开了。我还想问问他,既然不是邬先生派她过来的,那么究竟是谁让她带我到这里的呢?
我这一下彻底没辙了,如果我自己回去的话肯定会引起护工的注意,要是以为我突然犯病了把关起来,那我可就真的欲哭无泪了。反正都到食堂门口了,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我也觉得饿了。
我端着餐盘领取了自己的晚餐,说实话晚饭的质量和午饭相比明显下降了很多,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让我“食之无味,弃之会饿”的水准。
不过我没时间再纠结饭菜的味道了,我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晚餐。
就在我快吃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哎呀,你在这里啊。我差一点就没找到你。”
我抬起头,发现一个男人坐在了我餐位的对面。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今天中午见到的那个讨厌的家伙。
看到他,我差点被最后一口饭给噎到,我拍着胸脯才顺了下去,我没好气地问:“你找我干什么?”
那个男人站起来,弓着身子凑近了我,说:“我整个下午都在想你对我说的话。”
我心里烦的要命,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里是精神病院,像他这样精神异常的人到处都是。我冷冷地问:“然后呢?”
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说:“我在晚饭时间之前突然想明白了,你要逃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今天中午的时候我有些得意忘形了。要是让这个家伙揪着这个问题不依不饶,弄不好会节外生枝。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个人的鼻子都要碰到我的脸,我已经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流了,他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就流了下来,我面对这个人无礼的举动竟然一动都不敢动,我的脑子里有点慌乱,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计划竟然被这个人**裸的戳穿了。可我又能怪谁,都是我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个人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悠悠地说:“我还奉劝你安分一些,你不会成功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我的余光开始瞄向周围任何能变成凶器的东西,我在想要不要在必要的时候杀了这个人灭口呢?可食堂里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全部餐具都是塑料做的,杀人的话显然还不够分量。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要举报我?”
没想到那个人却笑了,他指了指他身上的病号服,说:“我举报?我为什么要举报你?而且就算我想举报你的话,谁又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呢?”
我的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这个家伙说得对,就算他想举报我,谁又会把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当真呢?刚才一时之间的慌乱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把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的都给忽略了。
但另一个问题又摆在了面前,我对面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这么清晰的思维逻辑,显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搞不好他和邬先生是一种人,就是那种精神异于常人的危险分子。我觉得还是远离这样的人比较好。我收拾好自己的餐盘准备离开。
对面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拦住了我说:“等一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为了安抚这个家伙,只好又坐了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对面的男人问:“你还是确定要逃走是吧?”
我尽量避免和他聊这个话题,我说:“这个和你没关系吧。如果你不打算举报我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多问。”
那个男人耸了耸肩,说:“我没兴趣也没有必要知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我说:“我知道,不过这个记录在今天之后就要改写了,反正我又不是一个人……”我急忙闭上嘴,我差一点又说漏了嘴。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男人立刻借口说:“反正你又不是一个人逃跑是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皱着眉,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回病房了,我累了。”我真的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家医院里待下去了,不仅仅是这里没有自由,饭菜也不可口,更重要的是我要远离这些看起来正常,但实际让人感觉十分危险的家伙。
看我坚持要走,那个男人急忙说:“好吧,既然你执意要逃离这里,我也不说什么了,我找你其实是有别的事情。”
我略微诧异地问:“你找我有事?我们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吧。”
那个男人点头说:“没错,中午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送给了我一只鸡腿,我觉得无功不受禄,所以我想还给你这份人情。”
这家伙的思维怎么一会儿正常的要命,一会儿又幼稚的让人尴尬。我想说一只鸡腿而已,何必那么在意。
没想到这个男人冲着食堂的员工挥了挥手,那个又胖又壮的厨师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厨师恭恭敬敬地把盘子放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然后转身又回到了厨房。
那个盘子里放着一块看起来十分诱人的牛排,这不仅仅是在雾隐医院的食堂里,我觉得在任何一家单位或者机构的食堂里,牛排都算是一种十分稀罕的食物了。
男人把牛排推到我的面前,我正要拒绝,可牛排散发出的香味让我没出息地流出了口水,和刚才那一餐毫无滋味的晚饭相比,这份牛排对我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男人不容我拒绝似的站起身,说:“这份牛排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下我们两清了。”说完他就缓缓离开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离开对我来说是个值得开心的事情,而且我也能好好地享用这份牛排了。
食堂里当然不会提供餐刀和餐叉,我只好用筷子夹起牛排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那个男人在离开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怎么会欠一个死人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