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秋朔风起,关塞苍茫。狂风惊起鸿鹄,黄尘遮翳沙漠。残阳缓缓落下,血红色的光晕在城墙上,映出一道道暗红的血痕,透着难以言状的凄凉,无声地控诉这战火的冷酷无情。
城下主战场上尸体累累,一片残肢断骸横在黄沙中,充斥着血腥和衰败的气息。在不远处,一面大纛旗上大写的“黎”字迎风而立,犹如正猎食中的猛虎,一旦有猎物出现便会现出爪牙给以其致命的一击。拥着纛旗的那队人马正在扎营烧饭,浓郁的谷香掩住隐隐飘来的血腥味。
其中一座最大的营帐内,有几名军医装扮的长者围在卧床前。卧床躺着的是一位昏迷的少年,细眼一看,紧闭的双眼、蹙着的眉头透着一丝痛苦。鼻梁高挺、长眉入鬓,英俊的样貌即使是在病中也只让他显得更为冷冽,偏麦色的皮肤在昏暗的营帐中泛着苍白。
未过多久,床上的人睁开双眼。嗬!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缓缓扫过,那几名医者顿时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少年收回目光,微微起身,一旁机灵的侍从立马将其后背的衾枕垫高。
少年调整好姿势,半躺半座在卧床上,方才开口道:“辛苦各位了,本将现已无大碍,都退下吧。”
其中的一位军医立马反驳道:“将军受这般重伤,怎能无大碍,我等此时万不可退下,还望将军三思。”
少年微眯起双眼,气氛变得凝重。旁边的医者见势不对,拉住还想开口的医者告罪:“将军息怒,付医担心将军的伤势一时贸然开口,还望将军恕罪。”
“罢了,你们暂且都退下吧!”
少年不愿再言语闭上了眼,那军医拉着忿忿不平的同伴退下,其他军医也同时告退。随后,少年吩咐士兵传张副将前来,不久,一名颇瘦的中年男子进了营帐。
“张副将,前方战事如何?”少年慵懒地开口问道。
少年平静的话语让男子心起波澜,但面上仍是处变不惊,他恭敬地回道:“启禀将军,此战我军大胜,卫国太子也被射落于马下。预计不出半月我们便可攻下卫国都城,拿下卫国。”
“哦,是吗,那张副将你功不可没啊!”拖长的尾音是那般的毫不在意,可却让男子内心不自禁地恐惧,“一箭双雕?派人假扮刺客先刺杀本将,再攻下卫国;若事成,本将便是死于卫国人手上了。可你没想到,事不仅不成反而让你行迹败漏。呵!张副将,胆不小啊!”
依旧慵懒,但出口的话却如锋利的匕首,直袭向男子:“是谁派你来的?”
男子依旧面不改色,沉着地回复:“将军何出此言,末将不明白。”
“你既不承认,无妨,本将可以让你慢慢想明白!来人,将张副将带下去好好伺候。”一名士兵领命将男子带了下去。
几日后,又一位少年背着药箱进入营帐,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出口道:“哟呵!将军可真忙啊,这受了伤还得应付刺客,不像某人,这一路上可真是无聊,天天和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时间久了,我还真担心我是否会染上龙阳之癖。唉~”
“闲?”少年黑着脸道,“到时我向谢老侯爷禀明该给你娶妻了,一举两得。”
“别,荀睿,可千万别,我还没玩够呢。”谢玦挤眉弄眼道,“再说了,这随军出行还是我自己向老爷子提的,这要比你们早回去在老爷子面前多落面子啊。”
荀睿不再与谢玦说笑,伸出手让他诊脉。
“荀睿,不得不说你这人真是好运,我辛辛苦苦给你寻得解药竟用不上。”谢玦见荀睿先是疑惑后又释然的神情,又说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后面刺客刺你的刀上也喂了毒,与你先前中的卫国毒箭上的都相抵了,你说你两次受伤竟然都中毒了。”
荀睿淡淡撇了谢玦一眼,不过还是相信了谢玦的话,虽然他性子跳脱但医术还是可信的。转了话题说道:“卫国太子寡不敌众,死于战场。真是可惜了,卫国也是衰落了。”
谢玦附和言:“是啊,此人武艺高强,军事上更是有着不凡的造诣,天妒英才啊!不知道没了太子的卫国还能撑多久?”
强弩之末罢了!
荀睿微眯凤眼,不再言语。
半月后,卫国都城,一座大殿内。一身穿凤袍的女子哄着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女孩大约八、九岁,粉妆玉琢的样貌十分讨喜,精致的小脸上原本十分漂亮的桃花眼红肿着,让人看得心疼。
女子强忍着泪水哄着女孩:“菁儿莫哭,到了那里你要坚强,明白吗?等太子哥哥胜利后,父君和母后自会接你回来。到时......”
“呜呜,母后骗人,菁儿知道太子哥哥死了,不可能回来的,不可能!你们都把菁儿当孩子瞒着。母后这样,父君也这样。现在你们把菁儿送走,菁儿不走,菁儿要和父君、母后在一起,就算是死菁儿也不走。呜呜~”长时间的哭泣使卫菁声音有些沙哑,卫后听完女儿的哭诉又想起儿子战死沙场的事再也忍不住泪水,紧紧抱住女儿。滚烫的泪珠滑落滴在卫菁尚且单薄的衣裳内,惊动了哭泣的卫菁。
卫菁停止哭泣,抬头拭去卫后脸庞的泪水。朦胧中,卫后眉角又添细纹,双鬓不知何时生出几根华发,而卫菁记忆中的卫后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卫后的渐老让卫菁有些不知所措。
没多久,哭狠了的卫菁在卫后怀中沉沉睡去。这时卫国君进入大殿轻抚着女儿的面庞,叹息道:“菁儿,原谅父君和母后。把这一切都忘了,去过一个恣意的人生,父君希望你永远快乐。”
“君上!”
卫国君抬头望着给他孕育了一双优秀儿女、从青岁葱月就一直伴他左右的女子,如今已双鬓生华,眼眶泛红,哽咽道:“阿华,对不起,我没能保住儿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能保住咱们的女儿,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君上,阿华今生无怨无悔,菁儿能得君上如此看重是菁儿的福气。如今卫国走到这地步,君生妾随,君死妾不独活。”卫后未干的眼在说完后又涌出泪水。
是夜,卫国都城的一座大殿起火。据一侍人传,卫国君与卫后两人一直在殿中未出来,而在此前卫国君和卫后皆着华裳。与此同时,黎军破城占据了卫国都城,又有人传待黎军攻至宫殿时,除了一座已燃尽的大殿外,宫中已无一人。
城郊外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夜色离开都城,车上睡着一八、九岁的女孩,旁有一老孺和一年轻女子在细细照料着那熟睡的小孩。
天色大亮,女孩缓缓睁眼,一时怔住,发现此时正躺在简陋的马车上。守在旁边的年轻女子见女孩睁眼激动道:“公主醒了,可否要用水?”
女孩摇头,女孩便是卫菁,守在一旁的老孺和年轻女子分别是平时一直伺候卫后的金嬷嬷和照顾卫菁生活起居的宫女蒹葭。此时卫菁心中充满着不祥的预感,又见两人皆着丧服,心中感觉更是强烈。她扯着嬷嬷的袖子,踌躇地问道:“嬷嬷,卫国现如何?”
“公主,卫国——没了!”蒹葭看公主踌躇的模样忍不住出声。
“那父君和母后—也走了么?”
嬷嬷心酸的点点头,后用另一只袖子拭了拭眼,沙哑地说道:“公主,您可要保住贵体,莫伤心过度,让国君和君后担心啊!”
卫菁在听完嬷嬷和蒹葭的话后,脑中一直绷紧的弦忽地断了,朦胧中竟不知现如今是身在何处,只觉似在云中行走飘忽不定,她摇摇头试图使混沌的脑子清醒些,却不想无果,还是金嬷嬷喂了几口水后才缓了些。
对着担心的望着她的二人,卫菁抿唇笑了,说:“嬷嬷和姐姐莫要担心,菁儿好着哩。不过菁儿现在可不是公主了,卫国都没了,哪有什么公主呢?呵呵!”
嬷嬷见卫菁勉强扯出的笑容心中担心更甚:“公主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更好!”
见卫菁摇摇头,又言道“公主在老奴心中永远都是公主,不过现如今确实得改口唤‘小姐’了”
蒹葭在一旁猛点头,卫菁心如死灰,无视两人得担忧之色。
“就随嬷嬷,嬷嬷,我们这是前往何方?”
“回小姐,遵国君的遗诏,我们这是前往出嫁到黎国的大公主处。”
“皇姑母?”
“是的,小姐。”
过了良久,在外面的车夫传话说即将出卫国边境,卫菁才开口:“嬷嬷,可否在此处停歇会儿,菁儿想拜别父君和母后。”
“诺!停车。”
车夫将车停于一旁。卫菁下了马车,整好仪容,便对着卫宫方向跪下、叩首。叩了整整一百方才止住,额头早已红肿,甚至有些破皮渗出了血。嬷嬷和蒹葭及同行的一名车夫、两名护卫亦随之跪着,几人看卫菁如此摸样心中不忍。待叩首完后,卫菁早已泪流满面,上了马车侯便昏睡过去。
睡梦中,卫菁回到卫国的御花园,太子卫霁抱着卫菁坐在御花园中,温润的说道:“菁儿可是又顽皮了?”
“菁儿才没有呢,太子哥哥也太小瞧人了,菁儿可乖了!”
卫霁微微勾起嘴角,天地间万物失色,御花园中再鲜艳的花在这一笑中都黯然失色。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卫菁呆愣地看着卫霁,呢喃道:“太子哥哥可真好看......”
卫霁放声大笑,道:“小菁儿嘴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