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外面,就看见苏默晚拿着一份保温盒,保温盒没盖严实,还透出骨头香和密密麻麻的热气。
苏默晚怔怔地看着他,“骨癌?”
顿了一秒,想起秦湛不许自己让别人知道,但他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苏默晚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苏默晚在想,自己是为什么想要给秦湛来送这份饭,她只是想表达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的感谢。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送饭,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消息。
骨癌。
三个月。
难以想象,像秦湛那样,从来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忽然之间,却变成了一个身患绝症,即将步入生命晚期的男人。
生命无限制地缩短,以至于人在这一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真诚与坦白。
对自己,对内心,也对别人。
这一刻,她无与伦比得确定,她想和秦湛在一起。
病房脚步声再次传来。
秦湛认得这个脚步声,就像认得这个脚步声的主人一样的熟悉。
他抬头。
她低眉。
光与影重叠的地方,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里头有说不清的含义。
苏默晚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相信我。”
“你误会我,无数次地误会我。”
“你要过我皮肤。”
“你打过我们的孩子。”
“你甚至还想要我的子宫。”
“秦湛,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你带给我的这一切。我也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秦湛轻笑了一声,目光温柔地像春天里的风,把苏默晚整个人簇拥着拥抱着。
他说:“我知道。”
苏默晚单手掩住下半张脸,鼻子一酸,眼泪已经抑制不住,“我从没想过你会死。秦湛,我没想过你会死。我总觉得你那么厉害,你会活很久很久,你……”
苏默晚说不下去了。
她眼眶热乎乎的,挤满了眼泪。
她看着他,“我骗不了我自己,秦湛,我明知道你那么坏,我明知道你以前对我那么不好,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只有那么几天了,我就恨不得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又没用,又软弱,又容易心软的女人,我在你面前永远都只能这样……”
苏默晚哭着说着,最后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秦湛,你知道吗?我特别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真的。”
……
苏默晚和宋慕泽和平分手了。
分手是宋慕泽得知秦湛生病后,第一时间提出来的:“苏默晚,黎阿姨姨说的,秦湛快要不行了。我本来一直都觉得,只要我陪着你,陪着你走下去,总有一天我可以帮你忘掉秦湛。我知道你对他还有感情,我也知道你试图在抹去你对他的感情,我想帮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轻轻地亲吻苏默晚的额头。
“苏默晚,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去他的身边。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一直等你。”
“一直等着你。”
苏默晚抿唇,沉默了会。
闭上眼,眼泪划出眼眶。
她轻呼了一口气,说。
“别等我了,慕泽,我不会和秦湛在一起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那么懦弱,无能,胆小,甚至永远无法像爱秦湛一样爱你,我和秦湛之间的爱情,就是因为我爱得太多,我和他爱得关系不平等,所以我和他才没有一个好结局,我不想,我们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轻轻拥抱着他,说:“你不必等我了。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
苏默晚又回去了秦湛身边,不为别的,只为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她在秦湛面前,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忠贞、尽心竭力,毫不保留地照顾他,爱护他。
一如当初。
大多时候秦湛都会进化疗室做化疗,所以他们之间的聊天的时间并不多。哪怕待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不上多少话。
但秦湛很满足。
他甚至感谢上天在临死前帮助他这么自私地把她捆绑在自己身边。
八十天后。
秦湛的生日到了。
以前每年,秦湛生日苏默晚都会花很多心思做满满一桌菜,在秦湛从未领情过。
但她没有在秦湛面前提起这些伤心往事,而秦湛,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这些混账事。
苏默晚问他,这回他想怎么样过生日。
秦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侧脸,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日出。”
他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凌晨三点半就驱车去了海边。
车程半个小时。
到的时候,海面风平浪静,整个天空还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苏默晚和秦湛肩并肩坐在沙滩上。
海风咸湿,铺在脸上,漫开一阵接一阵的冷意。
苏默晚把头靠在秦湛的怀里,她微抬起脸,轻轻吻了吻秦湛的喉结,温柔而缱绻地说:“生日快乐,秦湛。”
秦湛低头。
他抬起她的下巴,鼻子顶住她的鼻子,呼吸交融,他看见她如水的眸子里满满地装着他一人,他细细密密地亲吻她的额头、眉眼,再往下,鼻尖,脸颊,最后,他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他从来没有好好吻过她。
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吻。是那一年苏默晚的生日,苏默晚偷偷亲了他。
他吻得很用力,也吻得很用心,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欠下的吻都还给她一样。最后吻着吻着,他嘴唇吻到了一抹温热的咸湿。
是她的眼泪。
秦湛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渐烫,“我爱你。苏默晚。”
苏默晚用力地嗯了一声。
“我爱你。苏默晚。”
“我知道。”
“我知道我明白得太迟了,苏默晚,但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我知道。秦湛,我都明白。”
风与海啸一起在呢喃。
天光顷刻亮起。
海平面慢慢地浮上来一层橘黄色的疏密不均的光线。
光线渐渐聚拢,剧烈,最终,视线尽头,一轮太阳缓缓升起。
崭新的一天终于来临。
秦湛有些疲乏,嘴唇微泛白,他靠在苏默晚的肩膀,看着苏默晚细腻光滑的侧脸,说:“日出可真漂亮。”
“是啊。”她目光期许而温柔,看着地平线上的太阳。
“苏默晚。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但我还是跟你再说一次,对不起。”他顿了顿,痴迷地看着她的侧脸,好像要把她此时此刻虔诚又真挚的模样永远得刻进骨子里一样,“苏默晚,对不起。”
苏默晚看着新生的太阳,忽然心里跟一面明镜似的。
“秦湛。”
她等了一会,也不见秦湛应她。
苏默晚转过头,秦湛靠着她的肩,平静地闭着眼睛,脸上安宁而温柔。
苏默晚抖了抖肩膀。
秦湛马上从苏默晚肩膀滑落,直直地坠落在了沙滩上。
苏默晚看着他,明白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秦湛再也听不到她要跟他说什么了。
再也听不到了。
苏默晚僵硬着,长时间地维持着同一个的姿势,这么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一直到脸上都是泪水。
苏默晚把她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哽咽而低促地说出了口,“秦湛,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就当陌生人吧。”
天光大亮,阳光普照,海风轻轻吹起。
所有的爱恨都随风飘向了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