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世人总说太子行事果敢，冷酷无情。
但他从未对我发火。
我的呼吸越发困难。
萧景墨才松开手，我重新跌在床榻。
萧景墨跨出房门，未曾回头，冷风灌进我的屋内。
6
拜月节前萧景墨被圣上派到邻县。
听说是治理水患。
拜月节当日萧景墨回城，送信回来说马上回东宫。
可小厮说萧景墨回城便去了将军府。
自然是见苍若雪去了。
次日才回东宫。
为此萧景墨还被圣上责罚。
往后一月萧景墨与我未曾同寝。
萧景墨消失在雪夜。
我避开阿瑾，从小角门出了东宫。
走进将军府，今日冷冷清清。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出生，可而今好像无人记得。
「太子最看重你了，你切勿再动气，伤了身子」
是母亲的声音，对苍若雪总是温柔。
我站在屋外。
「妹妹保重身体，之后兄长带你骑射」
屋内还有兄长，语气稳重平和。
「你们先出去吧」
是父亲的声音。
我往后退一步悄悄隐在暗处。
母亲和兄长退出来，各自回房。
「若雪，这太子不是好归宿，等父亲得了天下，多少美男子你寻不得」
「父亲，我不懂你的计划，我就要太子娶我，为什么苍若云能嫁，我却不能」
房内传来摔打器物的声音。
我轻手轻脚来到母亲房外。
「母亲」
「若云？是太子来了吗」
母亲拉开门，欣喜的看着我，发觉我只身一人，垮下脸来。
「是你让太子回去的吗，知道你妹妹多难过吗」
「你该让让你妹妹」
「太子天天和你一处，今日不过生辰……」
母亲将我挡在屋外。
风雪从身后灌进我的衣袍。
原来母亲是记得的，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望进母亲房内，发现原本摆放着我的小画的位置，已经换成了苍若雪。
「你来做什么？」
世人总说将军长子为人随和有礼。
为何对我这个亲妹妹，兄长总是咄咄相逼。
「你知道你将太子叫走，妹妹又吐血了吗」
苍若雪，永远为了苍若雪。
胸口仿佛凝了一口气。
吐不出来又消散不去。
我转身，狠狠从兄长旁穿过。
我近日身子越发消瘦，本没多少力气。
许是兄长未曾料想我会直直冲去。
猝不及防被我撞了个趔趄。
「你站住！」
我快步出了将军府。
身后的府门被兄长重重踹上。
我疾步到街转角，扶着墙猛烈咳嗽。
胸口的浊气才舒缓了些。
只是我的衣襟已被口中喷出的血染红。
「是，太子妃吗？」
猛地转身，是谁？
突然眼前一黑。
7
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黑。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
这，不是我的卧房，也不在东宫。
「你醒了，太子一会儿过来接你」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面前的少年是世子。
萧景墨的堂兄弟。
原来我晕倒在街头，被世子接回世子府。
世子探究的看我：
「皇嫂和皇兄吵架了？」
我摇头，小厮禀报萧景墨来了。
世子便出门迎萧景墨去。
不一会萧景墨一个人进来屋里。
或许是我脸色太过苍白吓住了他。
「你，生病了吗」
萧景墨话语还是冷冷的。
萧景墨望向我，又不自觉瞥一眼我的肚子。
但很快挪开目光。
我看他的眼神，近日的委屈突如其来涌上心头。
我怀他的孩子，让他觉得如此不堪。
为何八岁允诺此后陪我过生辰。
为何九岁来小厨房送我枣糕。
为何十岁带我翻墙出游逛南街看烟火。
为何十一岁送我亲手雕刻的生辰小马。
为何……
为何在我被冷漠，被苛责的年岁里给我带来温暖。
如今又侧目对我。
「我们回东宫」
他扭着脸不看我。
我伸手抄起茶杯使劲朝他摔去。
茶水溅在被褥，杯子碎裂。
碎片四射，一片擦着我的手臂扎在枕边。
一片朝萧景墨飞去，割破了他的额头。
萧景墨沉默，房间内静悄悄，空气都像停滞。
似乎能听见窗外积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许久萧景墨开口：
「我们回东宫，把……孩子打掉，你还是太子妃」
「我不回去」
萧景墨听我回答后大步朝我走来。
「我不回去！」
我将茶杯碎片抵在脖颈。
鲜血流过肌肤痒痒的，但不觉得疼。
相较于十岁枝杈扎进我的手腕，生生划出长长伤口的痛。
如今血流出来我竟然觉得舒畅。
十岁我救起萧景墨，却体力不支掉进河里。
那种被河水冲着，河水混着泥沙灌进鼻腔的窒息感。
我被冲到下游的邻县，庄稼人救了我。
却也昏迷多日，四海游历的神医下猛药救了我。
可身体却落了亏空。
后来父亲寻到了我，将我带回将军府。
苍若雪见我被人抬回来，穿着平民衣裳，身上更是伤痕遍体。
从母亲身后露出脸，关切道：
「姐姐……这是被人欺负了？」
声音提的极高。
父亲喝止了苍若雪。
小厮突然来报，太子苏醒。
说是手腕内侧有一处胎记的姑娘救了他。
苍若雪脸突然一阵白一阵红。
房内站着母亲和父亲，兄长和苍若雪。
手腕胎记，恩人落水。谁都想到是我救了太子。
苍若雪突然哭诉起来：
「姐姐，已经是太子妃，这太子的救命恩人能不能让给妹妹」
她似乎忘了刚刚诋毁我的话语。
我身子本就虚弱，苍若雪吵闹，我只合眼休息。
兄长见苍若雪闹的厉害，走到我床榻旁：
「苍若云你已经是太子妃，这事便让给妹妹」
8
我一手拿着碎片抵着脖颈，一手紧紧攥着床单。
发觉手腕的那道旧伤竟然隐隐作痛。
脖颈的疼痛和手腕的伤痕，细密的疼痛交叠。
泪水吧嗒落在床框。
萧景墨眸光暗了暗。
「你先在王府休养吧」
萧景墨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我缓缓放下碎片。
望向自己的手腕，那有一处被我用细粉遮盖住的胎记。
从不曾被萧景墨知晓。
9
萧景墨离开不久，阿瑾进来服侍。
阿瑾是萧景墨派来的。
「王妃，你的身体……」
阿瑾替我把脉，然后哽咽。
「告诉太子吧，或许还有办法……」
阿瑾因是女子在太医院不受待见，被萧景墨调配给我，但阿瑾医术不输任何人。
阿瑾都说无救，其它人又能有何办法。
我冲她笑了笑。
次日醒来。
我发觉自己的腿已经无力支撑行走。
阿瑾替我寻来一把轮椅。推着我到院子散心。
世子见我询问。我只敷衍他坐着玩儿。
「皇嫂怀孕了？皇兄不是应该更关心吗，怎么吵架了」
世子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
下了几日的雪，早晨刚刚放晴。
阳光撒在我的身上，今日第一次觉得身上有了些温度。
我没有回答世子，只眯着眼望太阳。
「皇嫂知道吗，拜月节前我和皇兄去邻县治水。」
「听庄家人说十年前曾有个姑娘顺着河水被冲到他们县，差点没救回来。皇兄听了特地去……」
世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我已经昏昏沉沉睡去。
10
我在哪里，努力睁眼，又回到拜月节当晚。
萧景墨传信回来说今日回宫。
我听说萧景墨治水受了伤，在院子踱步等他回来。
小厮又来禀告，萧景墨去了将军府。
我的心慢慢冷下去。
一炷香一炷香的等着萧景墨回来。
如果不想回来，何必传话让我等。
月亮高高悬在空中，已是三更。
我独自出了东宫往将军府去。
刚到将军府跨进角门，被人迎面抱住。
下意识挣扎，抬眼看去，高悬的月儿将来人照亮。
微微泛红的脸颊，水雾般的眸子。
是萧景墨。
刚刚紧绷的心忽然放下：
「你……没事吧」
「若云」
萧景墨将脸埋在我的脖子，话语闷闷的。
我任由萧景墨抱着我进了卧房。
那是我旧日的房间。
一夜缠绵，我才发觉萧景墨中了情丝绕。
萧景墨睡去后我费力将他的衣裳穿好，守着他到天明。
看他药力过去，天慢慢亮起来，我偷偷回到东宫。
我问阿瑾要了一副安胎药，开始偷偷期待小生命的诞生。
可名为苍若云的人总不顺遂。
我还未等来好消息，便被现实狠狠击倒。
萧景墨上朝，我晕倒在院中，醒来阿瑾在一旁哭。
原来我已然重病，就快死了。
我在世子府院子睡着，阳光照着我，暖洋洋。
梦里有萧景墨与我的缠绵。
有知道重病后的怅然。
这一觉温暖又绵长。
11
等我再醒来，阿瑾说我睡了两日。
世子害怕萧景墨怪罪，赶紧让人请萧景墨过来。
我醒来却不见萧景墨。
兄长听说我待在世子府不愿回东宫。
一早赶来世子府，却见世子府上下闹哄哄，才知道我已昏迷几日。
我睁眼便见兄长关切的望着我。
「若云，你快回东宫，别让太子为难」
猛然见兄长关心的眼神，我还有些恍惚，再听他话语满是责备。
我张嘴未及说出话来，一口血已然喷出。
兄长吓了一跳：
「若云，你病的这般重？」
「你走！」
我压抑住腹内绞痛，勉强挤出两个字。
阿瑾见状，推搡着将兄长赶了出去。
「他呢？」
我用手轻轻抚着略微隆起的小腹。
「太子夜里在的，白天，白天才走」
阿瑾断断续续说着。
「阿瑾，我想吃枣糕」
……
「王妃，外头太冷，我们回屋吧」
阿瑾将我推到院中，我捧着枣糕坐了许久。
我已经吃不了食物，五脏都在排斥外来食物。
除了喝点水，其余吃下去马上便吐出来。
「他在早朝吧，是那个方向吗」
我努力抬了抬手指，朝着宫殿的方向指了指。
感觉我的魂魄慢慢抽离，从我的指尖一点点溜走。
我握拳。老天呀。
我还想再见见八岁从风雪里朝我走来的少年。
眼皮越发重了，被黑暗夺走最后光亮的时候，我似乎看见有人朝我走来。
是萧景墨吗。
12
「景墨，背我」
「景墨，我想看烟火」
我的腿已经无法走路。
我趴在萧景墨背上。
萧景墨背着我往城南夜市去。
看烟火的百姓已经聚在河岸边。
萧景墨寻了一处树下，将我安置好。
我靠着萧景墨，等着烟火。
「景墨，谢谢你」
我的额头抵着萧景墨的下巴。
一只烟火升空，绽放。
夜空突然被点亮，我看清萧景墨长长的睫毛。
「我……有秘密」
我举起右手，使劲将细粉蹭了蹭。
露出那块圆圆的胎记。
萧景墨伸手将我环住，又一只烟火升空。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萧景墨的声音竟带着哭腔。
这天，下雨了吗。
水珠落在我的额角。
我的眼皮又重起来。
我使劲睁眼，我还不要睡。
「我怀的是你的孩子」
萧景墨环住我的手，猛地一僵。
「拜月节夜里，是我……」
烟火升空，绽放，耳边是百姓的欢呼。
照亮夜空，我看清萧景墨在流泪，我费力抬手拂去他的泪水。
我觉得我的灵魂也像那烟火升空。
终于抽离出我的身体，我的手缓缓的从他的脸颊滑落。
我永远的跌入了黑暗。
阿瑾番外
王妃离世后，太子越发冷漠了。
两月后王妃的母家将军府被抄没。
将军被砍头，其余家眷被流放。
我在城门见到他们。
将军夫人已经疯了，王妃的兄长面无表情。
苍若雪披头散发。
我听说将军夫人听闻王妃离世不久便疯了。
将军府抄没，因为勾结外臣意欲谋反。
原来太子拜月节去邻县治理水患，暗地是为了搜集将军谋反的证据去的。
回城便往将军府探口风，却不料被苍若雪下药。
王妃若知道真相会原谅太子吗。
或许王妃从不曾怪罪太子吧。
将军计划王妃怀孕生子便去母留子。
以龙子起兵造反。
将军果然还是看重苍若雪从不曾算计，却把王妃算计致死。
想起王妃曾说将军比将军夫人待她更好。
我狠狠啐将军一口。
太子拜月节回来收集证据回宫禀报圣上。
圣上让太子休了王妃，担心王妃也是将军府内应。
太子执意不肯，被圣上责罚。
太子只说王妃早已离开母家。
将军府无论何事罪不及王妃。
……
王妃在世子府昏迷两日。
太子夜夜守着，白天便出门寻神医。
我告诉太子神医游历四方，短时间哪里寻得到。
太子打马出城，似乎只有行动起来，太子的眸光才能有些生气。
……
今日又是王妃的生辰。
我逛悠到厨房，厨娘又在做枣糕。
「太子吩咐每年今日都要做的」
枣糕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