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官抬头看向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敢忘记，毕竟没有师父的放手哪有徒儿的今日？”
这话里明显带着讽刺。
霍传武静默片刻，没在这事上多言就道：“晚上一起吃饭。”
像是通知了一声他交待之后转身就走。
萧玉官看他背影许久，心里几次告诉自己没必要听他的，但最终还是迈开步伐跟在他的身后。
京戏班里的红人地位极高，周围的人对他们像对主子似的。
杂戏班角儿也重要，但霍传武当初设置了一个点台的环节，所以大家稍微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也没人会怠慢训练，毕竟只有出彩才有机会被翻台，而必须优秀才出彩。
大家对萧玉官还算热情，尤其说起往昔岁月更是心有戚戚焉，又再次感谢萧玉官当初对杂戏班的付出。
萧玉官莫名又觉得失落。
既然大家都说他好，为什么霍传武一点也不喜欢他？
萧玉官下意识看向霍传武，他一直与孟三德喝酒，突然也有点羡慕起孟三德，不喜欢自己在这里患得患失，萧玉官起身告辞。
“诸位，我吃好了就先走了。”
“站住。”霍传武突然叫住了他，“你不先扶为师歇下了再走吗？”
萧玉官看着他没有动。
孟三德说：“班主，小红孩还有事，我扶你回去写着吧。”
“不必，他这么久不回来，也该尽一尽孝道。”
孟三德只能跟萧玉官说：“小红孩，你师父有些喝多了，过来扶他回去歇息吧。”
众目睽睽，萧玉官只能上前扶起霍传武。
双手托着他的手臂走了一段路，他问他：“您房间在哪里？”
“臭小子，连师父房间在哪里都不知，就不知道过来请安吗？”霍传武站住脚，转身看向他，一直看着。
萧玉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忍不住蹙眉：“喝这么多是为了跟我耍酒疯？”
说着又要去搀扶他。
霍传武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萧玉官不解抬头，但就这一瞬被霍传武单手抱入怀里，萧玉官浑身僵硬住，等回过神来就是推开他。
手才碰到他腰侧，霍传武在他耳边说：“玉官心里是怨恨为师的吧？”
萧玉官呼吸一滞，推人的动作也停顿下来，他没有否认也没回答。
霍传武低声说：“你当为师愿意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萧玉官其实听明白了，可就是不敢相信，所以努力压制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哑声问他：“您……喝多了吧？”
霍传武却抬手轻轻抚摸他脑后，语重心长道：“让你拜别人为师，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我也不能一直将你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我想看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所以我必须放手。”
这根本就不像霍传武会说的话。
萧玉官不敢相信，可心却被他一字一句说得发软。
何况霍传武还继续摸着他的头说：“别人看你在舞台上光彩夺目，可师父看着你瘦成这样，心疼。”
就算这不是霍传武的风格，但算不算是酒后吐真言？萧玉官感觉自己冷硬的心，一直遭受温暖的冲击，别人也就算了，霍传武这样他扛不住，所以不由咽了好几下嗓子，问了他最想确定的事：
“那现在的我，您觉得算得上优秀的吗？”
“花了两年时间走到今日，自然很优秀。”
瞬间感觉有股热辣的气冲上眼底，他深呼吸再问：“那我离您喜欢的样子还有多远？”
霍传武听到这个问题愣住了，他没有作答。
所以是，就算他变得优秀了，他也不喜欢吗？
萧玉官刚才发热的心又瞬间被浇熄，咬牙推开他：“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喜欢我？”
“傻小子！”霍传武再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哄孩子一样红着他说，“师父看着你长大，教你练功，教你做人，只对你如此，如何能不喜欢你？”
萧玉官挣扎，只是力道明显比之前小了：“你说了不喜欢的！”
“喜欢！”霍传武拍着他说，“就怕说喜欢了你就不努力了，师父希望你有更多的见识，认识更多的人，结实更多的善缘。”
萧玉官觉得自己在窒息的水下待了很久很久，今天才突然被人捞起来，他恼怒又倔强地推开霍传武：“霍传武你就是个混蛋！”
这小子还敢这么骂他师父的吗？霍传武一时没反应，但下一刻却又被萧玉官一把抱住，然后将脸埋入他的肩窝，低声说：“我一直以为您讨厌我才赶我走的，我是冲动我是顽劣可是，我可以改，世上之人再多我都不要，只要你别离开我……”
原来小莲子内心是这样的吗？！
霍传武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无比欣慰地拍着他的背说：“原谅为师的不善言辞，师父啊，一直觉得你一定会成为很好的人，师父不会离开你的。”
仿佛一直不甘示弱争的那口气，也一直赌的那口气，猛然要从眼睛里冲出来，训练到几度身体崩塌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萧玉官，竟然在这个时候哽咽了。
霍传武那个震惊啊，拉开他仔细看他的眼睛：“你哭了？！”
萧玉官的脸顿时涨红：“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到就没有眼泪。”
霍传武一瞧是真的没有眼泪，但眼眶分明是湿了！
眼泪是人类感情足够充沛的表现，小莲子的感情竟然能充沛到这个程度了吗？霍传武心里无比激动：“你这孩子，想哭就哭，没事的，师父不会笑话你。”
说得好像在等着看他哭样，刚才爆发的情绪骤然成了尴尬，萧玉官恼羞成怒：“都说我没哭！”
“哭是一种情绪的宣泄，积压久了会生病的……”
“师父！”萧玉官突然警惕地看着他，“您是真喝多了，还是故意整我？”
“……”霍传武突然想起什么，掩嘴咳了咳，“为师当然没醉，为师酒量很好。”
说着还特意自己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就一个踉跄。
萧玉官连忙上前扶人，霍传武还嘴硬说了两句：“为师没醉。”
但最后还是被萧玉官扶到床上，伺候着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