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的后堂,静得能听见窗外落叶的声音。
檀香混着茶香,在空气里飘着。
慕卿浔坐在主位上,穿了身素色长裙,脸上没上妆。
但那股气势,压得人不敢抬头。
她垂着眼,慢悠悠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子,像在摆弄一件什么宝贝。
她对面,坐着个穿火红色西凉舞裙的女人。
这女人长得极美,眼睛一转就透着股媚劲儿,正是前几天在醉仙楼跟慕卿浔“碰巧”遇上的那个,自称“月儿”的西凉密使。
这会儿,她坐得笔直,脸上挂着刚刚好的恭敬笑容。
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底,却藏着点儿审视和试探。
静姝站在慕卿浔身后,没什么表情地给两人添茶。
只是她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偶尔扫过月儿时,会闪过一抹寒气。
这屋里的气氛,又怪又紧。
“月儿姑娘,这青州的茶,还喝得惯?”
慕卿浔总算抬起了眼,目光平平地落在对方脸上,跟拉家常似的。
月儿赶紧欠了欠身子,声音软软地笑道:
“多谢国师夫人关心,青州的茶清香回甘,小女子很喜欢。”
“哦?”
慕卿浔嘴角勾起一个说不清什么意味的弧度。
“我还以为,西凉来的贵人,会喝不惯我们这乡下地方的粗茶呢。”
月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却更甜了:
“夫人说笑了,小女子只是西凉一个跳舞的,哪算什么贵人。”
“是吗?”
慕卿浔放下茶杯,杯底跟桌面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响动,像个号令,让后堂里的空气都绷紧了。
慕卿浔身子微微往前探,目光跟两把刀子似的,直直扎进对方眼睛里。
“公主殿下,这戏,演得累吗?”
月儿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脸上的笑,就那么僵住了。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头一回露出了被吓傻了的神情。
她下意识就想否认,可看着慕卿浔那双好像什么都能看穿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怎么可能?
自己的身份,是西凉最大的秘密!
这次来,更是换了假名,行踪藏得严严实实!
眼前这个女人,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对方那张一下就白了的俏脸,慕卿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只是那笑里没一点儿温度,全是冰碴子。
“看来,本夫人是说对了。”
她慢慢靠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语气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西凉公主拓跋明月,亲自扮成舞姬,潜到我大周腹地,又是下药,又是试探,想干什么呀?”
“是想看看,我大周平了南境和青州的叛乱,还剩下多少力气?”
“还是想看看,我夫君,大周的监国国师,是不是真跟外头传的那样,病得快死了?”
慕卿浔每说一句,拓跋明月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耍猴的。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人面前,都成了个笑话。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逼自己冷静。
都到这份上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
她吸了口气,慢慢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的慌乱已经没了。
换上的是一种豁出去的镇定和冷意。
“国师夫人,果然名不虚传。”
她干脆不装了,声音也恢复了公主该有的清冷和高傲。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们,不如把话说开。”
“哦?”慕卿浔挺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夫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我很好奇。但更重要的是,夫人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拓跋明月死死盯着慕卿浔,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失望了。
慕卿浔脸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慕卿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了一声。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战报,随手拍在桌上。
“公主殿下,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而是,我能给你什么。”
拓跋明月看着那份战报,眼睛猛地一缩。
那是大周北境军方专用的火器密报!
“你以为,你舅舅,西凉大将军拓跋宏,在北境摆了二十万兵马,是在显摆威风吗?”
慕卿浔冷笑着,把战报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他那个所谓的‘焚炎魔魂’,他最后的底牌,在墨家新搞出来的‘净化光棱’面前,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那个所谓的‘血祭大阵’,更是成了个笑话,反噬之下,他自己都受了重伤。”
“至于他那二十五万大军,现在,正被魏延的黑狼骑,堵在飞鹰谷,想进进不去,想退退不了,成了瓮里的鳖!”
“你说,这份‘惊喜’,你舅舅,可还满意?”
拓跋明月听到舅舅最后的底牌,就这么轻飘飘地被破了,心里受到的冲击前所未有。
她还以为自己情报占优,以为和舅舅的计划天衣无缝。
没想到,从一开始,她们主仆俩,就成了人家棋盘上,随便捏的棋子!
这种被人看透,被人拿捏的感觉,让她从骨子里往外冒寒气。
“你……你们……”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们什么?”慕卿浔的语气里全是嘲讽。
“我们早就知道,你舅舅拓跋宏,是想借着试探我大周虚实的机会,来为你父王清除异己,巩固他在西凉的军权。”
“而你,拓跋明月公主,则是想借我们的刀,来杀你舅舅这个人,为你自己,铺平以后的掌权路。”
“你们姑侄俩,一明一暗,一唱一和,算盘打得真好啊。”
一句话,全说透了!
拓跋明月的心,彻底沉到了底。
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慕卿浔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
拓跋明月不说话了。
在绝对的实力和情报面前,任何话,都显得那么没用。
“不过……”
慕卿浔话头一转,重新靠回椅背,语气也缓和了些。
“虽然你没资格谈条件,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合作的机会。”
拓跋明月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我可以提供,你舅舅拓跋宏,勾结拜火教,意图谋反,甚至,想颠覆你西凉王室的铁证。”
慕卿浔看着她,慢慢说道。
“有了这些证据,再加上他这次兵败的消息,你觉得,你在西凉王庭,能不能扳倒他?”
拓跋明月的心,狂跳起来。
她知道,这是她做梦都想要的机会!
“作为交换,”慕卿浔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把你藏在西凉的那个前朝余孽,李逸,完好无损的,交给我。”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要西凉,成为我大周新政的第一个‘合作示范区’。开放关隘,互通有无,我大周的商品,要在西凉,畅通无阻。”
拓跋明月心里乱成一团。
一边,是自己的亲舅舅,是血脉亲情。
另一边,是伸手就能拿到的权力,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政治前途。
该怎么选?
慕卿浔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也不催。
她站起身,理了理袖子,朝门外走去。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的耐心,有限。”
话音落下,她已经带着静姝,走出了后堂。
只留下拓跋明月一个人,在飘散的茶香里,独自面对这个能改变她一生的选择。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国师府。
谢绪凌披着狐裘,坐在院子里,看着手里的信鸽传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信,是慕卿浔发来的。
“处理得不错。”他轻声夸了一句,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他把信,交给旁边的影一。
“发出去吧。”
“另外,”他抬起头,看向影一,“是时候,让天下人知道,西凉的那位大将军,是个什么货色了。”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说书人’,开始干活。”
“就说,西凉大将军拓跋宏,通敌叛国,信奉邪教,想颠覆王室,是西凉第一乱臣贼子。”
“我要让他的名声,在西凉,彻底烂掉。”
影一躬身领命,身影一闪,就没了。
谢绪凌看着院子里那棵被秋风染红的枫树,自言自语。
“阿浔,这天下棋局,你走一步,我走一步。”
“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