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久睡后的沙哑,可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上。
慕卿浔扶着他坐稳,转身对静姝下令:“用最高密级,通知墨鸢,让她立刻停止对周康一系的追查。天道盟已经动手,让她寻找京城内的星象图传送阵,务必小心,保存自己。”
“是!”静姝领命,快步退下。
寝宫里只剩下两人。
谢绪凌靠在软枕上,身体的虚弱让他无法久坐,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
他看着慕卿浔忙碌的背影,一种陌生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过去,他只需要动一动念头,如今,他连站起来都需要人扶。
“阿浔。”他开口。
慕卿浔回过头,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我在。”
“京城那边的暗桩,恐怕已经不安全了。”谢绪凌的声音很沉,“墨鸢一个人,太危险。”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鸟鸣。
那声音凄厉,完全不同于平日里信鸽的叫声。
静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惨白,手里托着一只羽毛凌乱的黑色小鸟。
小鸟的腿上没有信筒,只绑着一小截被烧断的红线。
“夫人,国师大人……”静姝的声音发颤,“是墨家的‘血羽急令’!只有在遭遇灭顶之灾,十死无生之时,才会发出!”
谢绪凌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猛地从床上坐直,身体的虚弱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压下。
“墨鸢出事了。”他一字一顿,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要做什么?”慕卿浔立刻按住他。
“去京城。”谢绪凌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墨鸢是墨家当代最出色的传人,她不能死。我要亲自去救她。”
他说着就要推开慕卿浔的手,动作却因为脱力而显得迟缓。
慕卿浔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住他。
“你不能去。”她的语气不容反驳,“你的身体什么状况,你比我清楚。北境三十万大军刚刚稳住,你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你一走,军心必乱。”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墨鸢去死!”谢绪-凌眼眶发红,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失态,“她是为了我才陷入险境的!”
“所以,我去。”慕卿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谢绪凌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在脑中指点的女子了。
这一年,她扛起了整个北境,她的肩膀,已经能担起千钧重担。
“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太危险了。天道盟既然敢对墨家动手,就说明他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去就是送死。”
“我去,是去救人。你去,才是去送死。”慕卿浔毫不退让,“论潜行、暗杀、收集情报,我比你更合适。你忘了,我是天机阁出身。”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一些:“况且,我在明,是奉旨南下的国师夫人,他们不敢轻易动我。你呢?你一个‘神魂垂危’的人突然出现在京城,你想过后果吗?”
谢绪凌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慕卿浔的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魏延,静姝。”慕卿浔转向门口,“你们也觉得我说的对吗?”
魏延和静姝对视一眼,齐齐单膝跪地。
“末将愿随夫人同往,护卫夫人周全!”魏延的声音洪亮。
“奴婢誓死追随夫人!”静姝的回答同样干脆。
他们用行动表明了立场。
谢绪凌闭上眼,靠回了软枕,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中的挣扎已经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决断。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暗格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
他回到床边,将木盒递给慕卿浔。
“这是什么?”慕卿浔接过木盒,感觉入手微沉。
“镇魂符。”谢绪凌看着她,嘱咐道,“天道盟擅用精神秘术,这道符是我谢家先祖所留,可抵御魂魄攻击。你贴身戴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万不得已时,将你的血滴在上面,它可以暂时借用我神骨的力量。记住,只有一次机会,用完之后,我也会陷入沉睡,至少三天。”
慕卿浔的心猛地一揪。
这哪里是护身符,这分明是他的半条命。
她用力握紧木盒,重重点头:“我不会让它有机会用上的。”
“魏延!”谢绪凌扬声。
“末将在!”
“点一千黑狼骑,换上便装,由你和静姝随行。一切行动,听夫人号令。”
“是!”
“静姝!”
“奴婢在。”
“联系墨家在沿途的所有暗桩,让他们全力配合,提供情报和补给。”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迅速而清晰。
镇北王府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在沉寂片刻后,再次以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方式运转起来。
半个时辰后,夜色如墨。
王府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慕卿浔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张普通的面具。
魏延和静姝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塔,跟在她身后。
远处,一千名黑狼骑已经化整为零,悄然融入夜色之中,只等集结的信号。
谢绪凌披着一件大氅,站在门口为她送行。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的脸色在灯笼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
“我等你回来。”他没有说太多的话。
慕卿浔走上前,替他紧了紧大氅的领口,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等我回来。”
她说完,没有再回头,翻身上马,带着魏延和静姝,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谢绪凌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连马蹄声都再也听不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战场,分成了两个。
一个在风云诡谲的京城。
一个在这需要他坐镇的北境。
……
京城,天牢最底层。
这里是比地牢更深的地方,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
墨鸢被两条粗大的铁链锁在墙壁上,身上的衣服布满了鞭痕和血迹。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却依旧亮得惊人。
牢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人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墨鸢姑娘,这是最后一碗了。”黑袍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喝了它,告诉我们墨家总坛的位置,还有谢绪凌神骨的秘密,你就能活下去。”
墨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她用尽力气,对着那碗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
黑袍人也不生气,他将药碗放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从怀里取出一只蠕动着的黑色甲虫,“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它来问问你的骨头吧。”
墨鸢看着那只甲虫,瞳孔微微收缩,但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抹快意。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三日后,官道之上。
一千骑兵卷起漫天尘土,正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慕卿浔伏在马背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名斥候从前方飞马而来,与她并行。
“夫人!前方传来墨家密报!”斥候递上一卷小小的布条,“京城……全城戒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