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寝宫内的熏香换了新的。
那股甜腻的香气比昨日更浓郁,缠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慕卿浔盘膝坐在软榻上,指尖捻着那块已经变得暗淡的紫电沉香木心。
“他们很谨慎,昨晚试探失败,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动静。”谢绪凌的意识在她脑海中响起。
慕卿浔睁开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脸色因为运转功法而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们越是没动静,就说明图谋越大。钦差的队伍,明天就该到了。”
她运转《灵犀诀》,刻意将一丝迷魂花的气息与内力融合,再通过两人之间的灵魂联系,缓缓渡向谢绪凌的意识。
“如何?”她问。
“感觉到了。”谢绪凌的意识波动了一下,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像是喝醉了酒,对身体的感知……模糊了许多。我试着把这种模糊感放大,再掺杂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
他的意识里,随即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有的是北境的风雪,有的是金銮殿的争执,画面扭曲而破碎,最后都消散在一片浓雾里。
慕卿浔点头:“很好,就让他们以为,这花起作用了。”
第二日清晨,静姝快步走入寝宫,她的神色比往常更加严肃。
“夫人,府里负责洒扫的几个婆子,今天路过花园时,都有意无意地往那株假花的方向看,还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什么。”
慕卿浔正在梳妆,闻言动作顿了顿:“盯着她们,但别惊动。”
静姝继续禀报:“还有那个刘二,昨晚又在后半夜偷偷摸摸出了门,去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铺,跟掌柜的见了面。那掌柜的,我们查过,半年前才从外地来的。”
慕卿-浔拿起一支玉簪,缓缓插入发髻:“看来,鱼线已经铺得很长了。”
“最要紧的是,”静姝压低声音,“墨影卫传来消息,幽州城里好几家跟京城有来往的商户,还有周边依附我们谢家军的小世家,都在旁敲侧击地打探国师的病情,问得都非常详细。”
慕卿浔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风雨欲来。他们这是在确认下刀之前,猎物是不是真的昏过去了。”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今天,也该让他们离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她走到门口,手臂状似无意地一摆,撞到了门边一人高的青花瓷瓶。
“哐当!”
瓷瓶应声倒地,碎成一地狼藉。
清脆的响声划破了王府清晨的宁静。
离得最近的一个洒扫婆子,张嬷嬷,立刻白着脸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是奴婢手脚笨,没把花瓶放稳当!”
慕卿浔皱起眉,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
“哭什么?晦气!还不快滚进来收拾干净!”
“是,是!奴婢这就收拾!”
张嬷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进了寝宫,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碎片。
她的动作很快,头却埋得很低,鼻子却不受控制地用力吸了几下。
那股浓郁的甜香钻入鼻腔,她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在捡拾一块飞溅到床脚的碎片时,她的手飞快地在床榻的底座木梁上抹了一下,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黑点,悄无声息地黏在了上面。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做完后,她立刻缩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床下,她放了东西。”谢绪凌的声音在慕卿浔脑中响起,平静无波,“一种微型蛊虫,能感知灵魂的波动强弱,并将信息传递出去。”
慕卿浔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看着还在地上发抖的张嬷嬷,冷声呵斥:“磨蹭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是,夫人!”
张嬷嬷慌忙将碎瓷片用布包好,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寝宫。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静姝走进来,看着慕卿浔,眼中带着杀气:“夫人,要不要奴婢……”
慕卿浔抬手阻止了她。
“不用。”
她转身走回床边,在谢绪凌耳边低语,像是在跟一个昏睡的人说话,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那只窃听的“虫子”捕捉到。
“绪凌,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头疼了?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担忧,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茫然。
谢绪凌的意识配合着她,散发出一阵更加微弱和混乱的波动,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做完这一切,慕卿浔才直起身,在脑海里对谢绪凌说:“这条线,终于接上了。”
谢绪凌的意识回应道:“这蛊虫的另一端,应该就在王府之内。大祭司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近。”
慕卿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王府,眼神幽深。
一个采买管事,一个洒扫婆子,这都只是最末端的棋子。
能驱使他们,还能弄到南疆蛊虫和禁花的人,在王府的地位绝不会低。
会是谁?
是平日里忠心耿耿的老将?还是某个笑容可掬的管事?
“静姝。”她开口。
“奴婢在。”
“传我的令,让墨影七卫的人准备好。不用除掉那只虫子,给我盯紧它。”
慕卿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要看看,它每天……会往哪个方向‘汇报’。”
静姝的眼睛亮了,她立刻明白了慕卿浔的意图。
“奴婢这就去办!”她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一场无声的狩猎,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然拉开了序幕。
傍晚时分,钦差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幽州城。
魏延亲自出城迎接,场面上的礼数做得分毫不差。
为首的依旧是太医院院判张承恩,他身旁还跟着三位仙风道骨、面容陌生的老者。
那三位老者虽然穿着御医的袍子,但目光开合间,隐隐有精光流露,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与寻常医生截然不同。
张承恩一见到慕卿浔,便拱手道:“国师夫人,下官奉皇命,特带三位精通奇症的长老,前来为国师会诊。不知国师身体近况如何?”
慕卿浔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和忧愁,她勉强笑了笑:“有劳张院判挂心,也多谢三位长老。只是……夫君他……时好时坏,近来尤其嗜睡,精神也越发恍惚了。”
她说着,还状似不经意地用手帕掩住口鼻,轻轻咳了两声。
那三位长老中的一个,目光在她寝宫的方向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慕卿浔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鱼儿已经彻底吞下了诱饵。
现在,就等他们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