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身后止步,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环形山谷,三面峭壁,入口狭窄,恰好被风雪阻断了通路。谷内自成天地,积雪只薄薄一层,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冻土。一棵不知名的古树矗立在山谷中央,枝干虬结,竟有几分绿意。
“夫人,就是这里了。”魏延策马环顾四周,确认了安全,“与百草先生约定的地方。”
“安营。”慕卿浔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平静无波,“加强戒备。”
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清理积雪,搭建帐篷,生起篝火。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月儿扶着慕卿浔下了马车,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夫人,您的身体要紧。”月儿急忙将一件更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我去准备姜汤。”
“不必。”慕卿浔摆了摆手,“我等他。”
她走到篝火边坐下,将那块已经恢复冰凉的黑石重新收回怀中。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山谷里除了风声,再无他物。魏延将岗哨布置到了谷口,自己则站在慕卿浔身后不远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
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等的人,去的是比这里凶险百倍的地方。极北之地的传说,每一个都与死亡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谷口负责警戒的亲卫发出一声短促的哨音。
魏延身体瞬间绷紧。“什么情况?”
“有马蹄声,正朝这边来!”
“多少人?”
“听不清,速度很快!”
魏延立刻下令:“全员戒备!保护夫人!”
亲卫们迅速围拢过来,将慕卿浔和马车护在中央,拔刀出鞘,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慕卿浔站了起来,望向谷口的方向。
马蹄声越来越近,杂乱,急促,透着一股亡命奔逃的意味。
很快,几匹黑色的骏马冲破风雪,闯入了山谷。马上的人都穿着玄色劲装,但每个人都带着伤,盔甲破损,坐姿不稳,仿佛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共只有五骑。
魏延看到了他们甲胄上的徽记,那是谢绪凌的亲卫,黑羽卫。他原本提起的心,沉得更低。
他派去的人,是三十个。
为首的那人伏在马背上,一身玄甲破碎不堪,暗红色的血迹与黑色的烟尘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原貌。他坐下的战马也是伤痕累累,口鼻中喷出滚滚白气。
“是将军!”一名亲卫认了出来,失声喊道。
慕卿浔上前一步,身体僵住。
那五骑冲到营地前,勒住缰绳。为首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硝烟和血污覆盖的脸。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慕卿浔身上。
“卿浔……”
谢绪凌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翻身下马,身体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将军!”
两名黑羽卫立刻冲上去扶住他。
“我没事。”谢绪凌推开他们,一步一步朝慕卿浔走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沉,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色脚印。
“谢绪凌!”慕卿浔快步迎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是冰冷的甲胄和甲胄下滚烫的体温。
“你受伤了?”她问。
“小伤。”谢绪凌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东西……我拿到了。”
他用尽力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沉木盒。盒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入手滚烫,甚至有些灼人。
“火凤胆。”他将盒子塞进慕卿浔的手中,“幸不辱命。”
慕卿浔接过盒子,那股灼热的温度让她手指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去看盒子,只是看着他。
“其他人呢?”
谢绪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冰山莲……采到了吗?”
“采到了。”慕卿浔点头。
“好……那就好……”他紧绷的意志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慕卿浔身上。
“月儿,快!”慕卿浔厉声喊道。
魏延和月儿立刻上前,合力将谢绪凌扶到帐篷里。
帐篷内,谢绪凌被平放在简易的床铺上。月儿颤抖着手解开他破碎的玄甲,当甲胄被取下,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中衣上满是破口,胸前、腹部、手臂,遍布着深可见骨的爪痕和烧伤。最严重的一处在左肩,伤口血肉模糊,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烈火炙烤过。
“将军在炽火山腹地,与那畜生缠斗了三日。”一名幸存的黑羽卫跪在帐外,声音哽咽,“兄弟们……都折在了那里。是将军……以自身为饵,才斩下了火凤的头颅。”
慕卿浔没有说话。她让人拿来烈酒和伤药,亲自为谢绪凌清理伤口。
烈酒浇在伤口上,谢绪凌昏迷中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慕卿浔命令道。
魏延和另一名亲卫立刻上前,按住谢绪凌的肩膀和双腿。
清洗,上药,包扎。
慕卿浔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让人心慌。
“夫人……”月儿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军他……”
“死不了。”慕卿浔吐出三个字,继续处理下一处伤口。
她处理完所有外伤,谢绪凌的呼吸依旧急促,体温高得吓人。
“火毒攻心。”慕卿浔伸手探上他的脉搏,“外伤只是其次,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火凤的烈毒侵蚀了。”
她站起身,走出帐篷。
“冰山莲。”她对月儿说。
月儿立刻从马车里捧出一个玉盒。打开盒盖,一股极寒的白气冒出,里面静静躺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雪白莲花。
慕卿浔将玉盒与那个滚烫的黑沉木盒并排放在一起。
一冷一热,两种极端的气息在空气中交汇。
“夫人,现在要用吗?”魏延问。
“等。”慕卿浔只说了一个字。
“等?”魏延不解,“将军的情况……”
“火凤胆至阳至刚,冰山莲至阴至寒。两种力量都霸道无比,直接使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慕卿浔解释道,“必须等一个时辰,让两者的气息相互中和,再取其莲心凤胆,合二为一,方能化解火毒。”
等待,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等待,比之前更加煎熬。
帐篷里,谢绪凌开始说胡话,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一些名字,都是那些战死的黑羽卫。
慕卿浔就坐在帐篷门口,守着那两个盒子,也守着里面的人。
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吹得帐篷猎猎作响。
一个时辰后,慕卿浔准时起身。她走进帐篷,打开玉盒与木盒。冰山莲的寒气与火凤胆的热气都收敛了许多。
她取出一柄银刀,小心翼翼地剖开火凤胆。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内丹,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接着,她又取下冰山莲最中心的那片莲瓣。
她将莲瓣包裹住凤胆,两种物品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一团红白交织的雾气升腾而起。
“扶他起来。”
月儿和魏延将谢绪凌扶起,靠在床头。
慕卿浔捏开他的嘴,将那枚融合了冰莲的凤胆送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顺着他的喉咙滑入腹中。
谢绪凌滚烫的身体猛地一颤,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细密的红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在他身上游走。片刻之后,又有一层冰霜从他体内渗出,覆盖住那些红色纹路。
红与白,在他身上激烈交战。
他的呼吸时而急促如火,时而微弱如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谢绪凌身上的红色纹路与白色冰霜同时褪去。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色的瘀血,那血落在地上,竟将冻土腐蚀出一个小坑。
瘀血吐出,他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慕卿浔再次探上他的脉搏,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缓。
“火毒解了。”她说,“剩下的,就是养伤。”
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
魏延脸色一变,冲出帐篷。
“夫人!是黑风寨的人!他们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