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甚名谁，父母，籍贯，近期的行踪？”李妄深连珠炮似的问。
要知道，代公主这样身份的人修行，可不是随处捡个孤儿塞进寺庙里就行，须得命格与公主相同，有慧根机缘，不曾作奸犯科，还得出身清白，家世不俗。
高祖建朝安定后，有些小家碧玉的女儿为了逃避婚约，就选择成为大官贵族女儿去佛门道家修行的替代者。六根不净，闹出些许“入幕之宾”的谈资，也不乏其人。
孙管家看了看李妄深，又瞥眼朝着不远处，犹豫了一会儿，才拱手道：“此婢名唤钱薇，十来岁在战乱中流离失所，被相国府的曾总管领回，据说孤苦无依，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湖州吴兴郡生人，晓通些药草，曾治好大少爷的骨折，因性子素净不爱与人打交道，公主怜惜她，奴籍不易出，遂遣她去法寿尼寺代公主修行，一来清净少事，二来公主想去尼寺，也有个人伺候。”
“这奴婢的身份，也能代公主修行？”李妄深皱着眉头道，羊毫笔指了指法寿尼寺的方向。
庭院中所有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皆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要是大家不是这个反应还好，偏生这态度，李妄深更觉得有疑。
保不齐这又是一个萧月仙或者萧浅。
再要一作乱，真是要没辙。
萧瑀如今缠绵病榻，正在磨着陛下让长子萧锐继承宋国公的公卿爵位。万羽将萧浅一事最终定调报为失火，全了萧瑀的面子，这萧家要是接二连三搞出这些事，任是万羽能耐再大，人多口杂，也遮掩不了太多。
李妄深知道万羽同萧府关系匪浅，这在他看来，官场盘根错节的勾连，比捉妖难上一万倍。
孙管家看李妄深一副“你不说实话我准备弄死你”的严肃表情，将李妄深拉到庭院边的走廊里，借着树丛遮掩，小声道：“大少爷看上她，她这身份，做个妾室都不合规矩，这才遣到寺里。李大人莫声张！”
“能否带我看看去？”李妄深有点好奇，照理来说，萧家长孙萧守规就是从小蜜罐里泡大的，什么漂亮女人没见过，也不能治个骨折，就看上个奴婢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去看看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龙晶石之类的东西。
“行，带李大人去见见，还望李大人允诺不声张。”管家答应是答应下来，不依不饶要他保密。
李妄深觉得这萧府里大少爷看上奴婢的秘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不是长舌妇，没必要到处乱说，罢了罢了，不为难下人，遂道：“孙管家放心，李某非多言之人。”
孙管家作揖道谢，领着他顺着走廊离开庭院，李妄深冲着王四郎喊了一句：“你把册子上的人，全给对完了，我去办点事，等会回来。”
王四郎打了个响指，李妄深跟着管家去往法寿尼寺。
法寿尼寺是一座很小很精致的寺庙，论规模不及宜梁寺十分之一，走进去就是四座房子合围一个院子，前门及南屋为四大天王殿，越过中庭的北方是大雄宝殿，西边为三圣殿，东边则是尼院、厢房、静室及膳堂。
孙管家领着李妄深一路直奔静室，尼寺中的尼姑都认得孙管家，相遇时甫一合掌道安，无人多问一句孙管家所带之人。
静室是间一丈见方的屋子，竹床、盥洗池、茶台、诵经台、衣柜屏风一应俱全，那个叫钱薇的女子正衣着尼袍束着长发在扫地。
“小薇，这位是六扇门缉凶司司丞李大人，有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即可。”
孙管家见钱薇扫地扫得认真，没发现他俩已经走进来，朗声道。
钱薇赶紧把扫帚放下，双手合十，恭敬道：“居士修缘见过李大人。”
李妄深不自觉从腰间抽出扇子，绕着这个小尼姑看了一圈，样貌不能说出众，大抵也是小家碧玉之姿，鹅蛋脸，细眉柳木，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温婉恬静，虽然样貌算不得上乘，可气质倒是极好。叫人一眼望过去，颇生呵护之心。
“这几日，你都在寺庙里？”李妄深问。
“嗯，只昨日承师命，向无漏寺送了些艾团。艾团做多了，分了坊间四邻，还剩了些，怕放坏了浪费，便差修缘向无漏寺送去。”钱薇低眉顺眼地回答。
“抬头！”李妄深命令道。
钱薇有些害怕地抬头，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李妄深的目光，委实盯得她浑身发毛。
但李妄深只是在找她身上是否有龙晶石的饰物，可是从头到脚看下来，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饰物，一如外头其他尼姑般朴素。
“你既是余杭人士，怎么会来到长安？家中可还有亲眷？”李妄深追问道。
钱薇眉头微微蹙起，小声道：“相国挥师南下收服临平诸地，我被曾总管收留。父母亡故，有个兄长，走散时，他还在城中救治伤民，铁蹄无情，大抵不在人世了吧！阿弥陀佛！”
“听修缘居士说话，也是吴兴郡望族之后吧？！”李妄深听罢，就知道这姑娘不是普通平民女子，这说话的遣词和条理，显然是读过书的。
钱薇此时的眼中，有些许亮光点燃，然而很快又熄灭，平静道：“算不上望族，钱孚后裔，多以经商郎中为生，祖上也出过些出将入士的能人，到修缘这一代，安贫乐道，皆是庸俗之人罢了。”
李妄深听得话里没有丝毫破绽，揪着她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便向钱薇告辞，同孙管家一起回了公主府。一路上，他仔细回想，咂摸钱薇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可是死活想不出哪里不太对。
就好像一个完美的存在，过于完美，本身就是个破绽。
问题是，这个完美，与画在门上的血迹法阵，看不出任何关系。他不知道万羽让他调查萧府内可疑之人的用意，但目前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个钱薇能算上可疑，可疑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李妄深用扇子挠挠头，带着王四郎回六扇门，随即向万羽禀告。
“回去歇着吧，叫你们抄的诫语，明早给我。这三日让她呆在六扇门，吩咐了要务给她，不许她出去，她要是跑出去，唯你是问。”万羽就这么一句话，把李妄深给打发了。
天色渐晚，李妄深退下，听司里的捕快说，贺如雪去了大理寺的文事房，一下午都没回来，索性先去看看她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