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亮剑,开怡胜券
雷志龙雁无痕2022-02-08 19:0211,893

  李娜骑着自行车,在暮色渐起的城市里漂流。

  突然就想起了郑飞,想起了那还没有到手的十万元钱。李娜对自己说,我并不在乎那十万块钱,但是我必须证明给蔡菲看,我不在乎你!于是,李娜就骑着自行车往飞驰健身房去了。

  招牌灯还亮着,郑飞还没有下班。李娜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现在是郑飞上班时间,不适合谈私事。

  招牌灯灭了。郑飞从健身房所在的商业楼里走出,穿着运动装备,背着大大的运动包,一边往外走一边正在喝运动杯里的水。

  李娜想站起来迎上去——她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脸上的表情,落落大方的微笑,云淡风轻的眼神——然而,还没有完全站直了,李娜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苏虹走出来了,郑飞回头冲她笑。

  李娜下意识地就往自行车后面躲——其实那自行车根本没有任何遮盖效果。

  不过郑飞与苏虹也没有留意路边的闲杂人等。苏红模仿电视剧里那种皇太后的动作,慵懒地伸出一只手。郑飞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苏红笑,一脸幸福灿烂。

  郑飞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们俩的背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李娜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却没有任何勇气追上去。

  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李娜还有一个家。

  打烊时分,西餐厅里空空荡荡,桌椅都收好了,店门关了一半。老颓坐在李娜对面,手里夹着根烟,带着笑容看着她。

  李娜一口气喝完半杯西瓜汁,继续说着话:“——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害怕见到的人,其实不是郑飞,而是苏红。那种感觉,我说不清楚。可能我害怕见到的人也不是苏红,而是他们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样子。老颓,那一刻,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俩,我站在路边,就像看着一对陌生情侣,他们的生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种感觉让我害怕,还有点迷茫——我爱过他们,也恨过他们,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我怎么想的,他们在乎嘛?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了。老颓,是吧?”

  “嗯——所以,你还是没让那个王八蛋还钱给你对吧?”

  “钱不重要。

  “钱还不重要?”

  李娜声明:“真的不重要,我今天去找他,本来也不是为了钱,我就想知道我敢不敢面对他!因为他深深伤害过我,就像蔡菲被深深伤害过一样,如果我敢去面对郑飞,蔡菲就能够放下那些伤害过她的事情。”

  老颓就笑:“结果到了你还是怂了。你这大半夜的找我,就为聊这些啊?”

  李娜苦笑:“我不知道怎么办啊,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蔡菲和我闹别扭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老颓叹气:“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人在屋檐下,难啊。你要不要今晚在这凑合一宿?”

  李娜又为蔡菲辩解了:“蔡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得回去,她一个人睡我不放心,她还是整晚整晚做噩梦。”

  老颓就笑:“李娜,我看着还挺乐呵的,证明这些个事,没难倒你。”

  李娜苦笑:“我没什么难的,我就是心疼蔡菲,她那个人,从小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考试,没碰到过什么真正的挫折,稍微碰到点事,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其实心里根本过不去那些槛,她最近还经常掉头发,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特别想让自己走出来,只是不知道怎么走而已。”

  老颓神秘兮兮笑:“要不,我教你一招?”

  李娜立马来了精神,一脸崇拜地说:“我就知道,来找您保准是对的!”

  老颓慢悠悠说话:“要想人听你的,你就得比人强。光靠说没用,得做出成绩来,别拿道理说服人,得让人自己从你身上悟出道理来。你得让她服你,就像你服那个什么陈主编一样。”

  李娜瞬间丧气:“我可成不了陈开怡那样,她太厉害了!”

  老颓就笑:“她多大年纪,你才多大年纪啊?小娜,我跟你说一个实打实的道理,害人容易帮人难,真要想帮人,可不是嘴巴上说两句的事,你不脱下半层皮,就没法从根子上帮到人。话我就点到这了,你自个儿好好悟吧。得了,别跟我这赖着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老颓站起身拍了拍李娜的肩膀,哼着曲子去关灯。

  月光照在餐厅里,竟然还有几分幽暗的美感。

  严凯推门进入肖红雪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空了一大半的选题表:“肖主编,下期杂志都要开天窗了,这周的选题表几乎是空的。”

  肖红雪就问:“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严凯就轻描淡写地说:“让赵昕、谷欢她们回来,反正她们的辞职,我从来没批准过。”

  肖红雪就问:“这应该是你的工作吧?”

  严凯淡淡地说:“这应该是秦敏的工作,但是很遗憾,秦敏被项庭锋开除了。”

  肖红雪放下手上的杂志,双手环抱着,看着严凯:“你是想让秦敏回来吧?”

  严凯耸耸肩,说:“开除秦敏,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正在这时,肖红雪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项庭峰的电话。肖红雪的脸色顿时变了。

  与此同时,鲁斌斌急匆匆奔过来。肖红雪索性将蔡菲也叫进办公室:“刚才我接到出版人项庭锋的电话,总部这两天可能会对《盛装》的人事调整有重大变动。我对这场所谓的主编斗争非常疲惫了,所以叫你们都进来。不管你们支持谁、反对谁,我无所谓。”

  鲁斌斌看了几眼严凯,欲言又止,但又实在想说。

  肖红雪看出了鲁斌斌的意思:“鲁总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支支吾吾的。”

  鲁斌斌再看一眼严凯:“合适吗?”

  肖红雪:“合适。”

  鲁斌斌轻轻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行。那我直说吧,绝对内幕啊!我在总部的朋友刚才也给我打电话了,因为陈开怡去了趟巴黎,又拉着安东尼去了趟杭州,见了个人——具体见了谁没说,但这次见面对安东尼影响很大。这几天总部就会宣布新的人事调整计划,这个计划——这个看了眼肖红雪——计划,很可能是冲着项庭锋和肖主编来的。”

  肖红雪:“今天总部就会先出一个通知,最近所有人事调动全部冻结,所以,严凯,这就是我为什么叫你进来的原因,这段时间《盛装》原则上既不能招一个新人,也不能辞一个旧人,一切变动都要等大的领导架构稳定再说。秦敏、赵昕、谷欢她们,都得回来。”

  鲁斌斌感慨:“陈开怡啊陈开怡,就下了一步,把整盘棋给翻了个。高手过招,不服不行啊。——对啊,陈开怡人呢?你们谁知道她现在哪?”

  空荡荡的影厅,只有两位观众——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陈开怡、雷启泰并排坐在中间。陈开怡戴着墨镜和帽子。

  荧幕上放着电影,光线忽明忽暗。

  陈开怡侧过脸看着雷启泰:“——我的年假还有三天,我想用这三天,解决清楚我们的问题。”

  雷启泰眼睛看着屏幕,兴致缺缺:“每次和你见面,我们都像在演谍战片,你没觉得嘛?”

  陈开怡略略有些歉疚,柔声说:“公司查账的风头已经过去了,杜霞撑住了,没出什么篓子。”

  雷启泰疲倦地说:“那又怎么样呢?开怡,要说的我刚才都说了,我对我们这种不能见光的关系,累了,真的累了!我不知道我们坚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陈开怡看着雷启泰,声音诚恳起来:“你去美国之前,不是这样想的,去美国考察不到两个月,到底出什么变故了?”

  雷启泰转过头来,看着陈开怡:“我是个男人,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你的影子里,我不想以后每次出去,别人介绍我时都会说——喏,这是陈开怡的先生。”

  陈开怡语气里又不自觉地带上质问的口气:“为什么以前你从没说过你有这样的心态?”

  “因为我以前特别爱你,我认为你说的都是对的——”

  “——你现在不爱我了?”

  雷启泰纠正:“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一个男人自尊心的问题。

  陈开怡一针见血:“不,这就是爱不爱的问题。启泰,虽然这个问题非常俗气,而且我很讨厌问这样的问题,但为了梳理清楚我们当下面对的状况,我还是得问,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雷启泰转过脸去看屏幕:“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或者让我们的分开显得更有逻辑,对,我就是爱上别人了——一个不用每次只能在酒店房间、电影院、地下车库见面的人。”

  陈开怡点点头:“我明白了。”

  陈开怡拿起旁边的手包,起身,挺直腰杆,走出电影院。坐在车上的时候,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

  她摘下墨镜,微微仰起头,然后打开车上的音响——放了一段欢快的音乐。

  阳光温煦充沛。

  顾明山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正翻看《隋炀帝传》,藤椅边上还放着几本史书。一壶茶放在藤椅边上的小方桌上。

  柳子琪坐在顾明山对面,手里把弄着墨镜。

  柳子琪说:“——我要买《盛装》。这次我是认真的,上次我跟你说,我爸给我3个亿的资金做经营,那是骗你的,当时主要是想从你这套话——乔治为什么死。”

  顾明山眼皮都没抬,还在看书:“真是长大了啊,连我都算计。”

  柳子琪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向你道歉。这两天我和我爸认真谈过了,我想收购《盛装》,让他出点资金。”

  顾明山呵呵笑:“你爸才不会同意,他是干房地产起家的,怎么弄砖头、水泥他懂,杂志对他来说就是一沓纸,他心里不会踏实的。”

  柳子琪笑。两人继续喝茶。半晌之后,顾明山才说话:“你告诉我为什么想收购,只要你的理由不至于是天方夜谭,我就会帮你。”

  柳子琪干脆利落:“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为他做这个事情。”

  顾明山诧异:“费这么大的心思去喜欢一个人,值得嘛?”

  柳子琪反问:“你用了半辈子喜欢我妈妈,你觉得值得嘛?”

  顾明山沉默了好久,才说:“我想要见见他。”

  严凯大步走到李娜工位旁,敲了敲桌子。李娜从一大堆发票、样稿、零食饮料瓶里抬起头。严凯就吩咐:“给赵昕谷欢她们打电话,让她们明天上午10点半,务必回公司;然后,通知专题组所有人,明天上午11点,开选题会!”

  李娜简直要热泪盈眶:“终于盼到选题会了!这段时间闹哄哄的,我还以为我们杂志完蛋了,我再也等不到下一次的选题会了。”

  严凯刚要走。李娜连忙将严凯叫住,从抽屉里拿出几份稿子,有点不好意思的递给严凯:“这是我这段时间写的稿子——我按照以前赵昕姐报过的选题,学着写的,一篇人物稿、一篇专题稿,还有一篇生活方式稿。请严头儿指教!”

  严凯接过稿纸,微微点了点头,刚要走,又转身:“以后写的稿子,电子版发我就行,不用打印,浪费纸。万一写得不好,撕起来也费劲!”

  笔记本电脑上插着一个移动U盘。项庭峰打开文件夹,看见了十多个容量不一的监控视频文件,每个文件下面都标明日期。

  随手点开第一个,这是酒店监控视频拍下的画面,画质不算很好,但也能看清楚里面人的脸。酒店狭长的走廊。雷启泰、陈开怡一前一后走到房间门口。雷启泰刷卡进了房间,陈开怡随后进去。

  关掉这个视频,项庭锋又点第二个视频文件。

  依然是狭长的酒店走廊。

  带着墨镜和帽子的陈开怡扶着雷启泰走到房间门口,陈开怡拿着房卡刷门,雷启泰忽然抱着她要吻她的嘴。陈开怡笑着躲开,开了房间门,和雷启泰进房间。

  第三个是一个早晨的视频。酒店的房门开,陈开怡走出门,正准备戴上墨镜,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搂住陈开怡的腰。陈开怡回头,雷启泰探出头来,和她接吻。

  项庭锋的眼神像是看到猎物的鹰,眼睛都不眨,喉结不断滚动。肖红雪抱着双手,看着视频画面,一动不动:“鲁斌斌给的,说是杀手锏。”

  项庭锋看着电脑上的视频文件,既兴奋,又有些不可思议:“鲁斌斌怎么拿到这个的?这种五星级的酒店,怎么可能会泄露这么私密的信息?而且,你注意到了没,这几个视频都是两个多月前拍下的,酒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空监控,所以这几个视频他应该早就拿到了,也就是说,他早就开始查陈开怡和雷启泰,并且找到了实锤,但一直捂着,等到现在再给我们,真是用心良苦——”

  肖红雪接了下去:“——而且居心叵测。就连怎么用这些视频,他都想好了。”

  “他怎么说?”

  肖红雪声音有些艰难:“先把视频找适合的网络媒体曝出,吸引传统媒体跟进,炒作绯闻,比如‘惊曝陈开怡的地下恋情’之类的,等网络上有了一定关注度后,突然调转舆论方向,丢出前段时间《盛装》查账的信息——雷启泰这些年不管在哪个公司做市场总监,他所在的公司都会给《盛装》投广告,并且疑似从里面拿回扣——最后给整个事件定性,陈开怡和雷启泰,至少存在不正当性关系,‘性贿赂’这个指控,足以让他们俩都身败名裂。

  项庭锋眼睛发亮:“性贿赂?——呵,这可就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而是犯罪。为了上位做副主编,鲁斌斌这次真是——歹毒啊。他这个东西实在送得太及时了,现在不管陈开怡在安东尼面前说过什么,只要我们曝出这个,她就完了,谁也帮不了她!”

  项庭锋在房间内激动地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第一步,找合适的网络媒体爆料——上次那个爆料实习生和严凯睡过的网络论坛你还记得吗?那个是怎么操作的?·”

  肖红雪叫了几声“老项”,但是项庭峰都听不见。肖红雪猛然之间大声起来:“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卑鄙吗?”

  项庭锋没反应过来:“卑鄙?”

  肖红雪从电脑上拔下U盘,握在手里:“老项,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地狱的话,这个U盘,就是把陈开怡和我们,一起送下地狱的电梯。

  项庭锋想伸手去要那个U盘,但看着肖红雪凛然的样子,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两人彼此对看着,陷入沉寂。

  项庭锋声音有些嘶哑:“你还是不肯留下来帮我?”

  肖红雪目光蕴藏着无限的痛苦:“因为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项庭锋有些底气不足了:“乔治的死,是意外。我是设局对付过他,但我没想他死,他是我的学生,他是我一手带出来,他也是我的朋友,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死。”

  肖红雪声音已经破碎了:“可你还是对他设了局!这就证明,你刚才说的这一切感情,都不重要!都是可以被牺牲掉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我们现在不缺名誉,不缺地位,也不缺钱,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项庭锋痛苦地嘶吼起来:“你的家庭当然什么不缺,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太脆弱了,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打回从前!这个世界每天风起云涌、迭代更新,年轻人一波一波出来,老的人随时会被淘汰!我现在这个出版人的职位,就是一个纸糊的帽子,不知道哪天从哪里来一阵风,我就什么都没了。我必须要拿到足够多的钱,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红雪,我是爱你的,我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肖红雪站起来:“老项,我真的建议,你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对不起,我觉得有些窒息,我必须要出去走走,也请你安静下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生活。”

  肖红雪走出房间,房间门缓缓阖上。没有再回头。

  火锅店。秦敏与鲁斌斌约饭。

  秦敏端坐在火锅前,隔着缭绕的热气,看着坐她对面的鲁斌斌。鲁斌斌捏着小口杯,一杯又一杯,连灌了自己三杯白酒。

  秦敏看着他倒第四杯酒,依然冷静坐着。

  鲁斌斌倒满酒,刚拿起杯子,眼泪却差点要掉下来,放下杯子,捂住脸。好久才平复了情绪,把捂着脸的手放下,眼睛红红的,夹菜,大口吃。

  秦敏试探性地开口说话:“这么晚喊我出来吃火锅,你要不说点什么能让我听得进去的话,以后咱俩最好就别再联系了。”

  鲁斌斌丧气地说:“——我都这样了,你就不打算安慰安慰我?”

  秦敏不屑地说:“我哪知道你是真的,还是演的——你演技那么好。”

  鲁斌斌痛苦地揉着脑袋:“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真的昧了良心!”

  秦敏警觉地看着他。

  鲁斌斌的声音像是呜咽:“但我没办法,这步棋我只能这么走,不管有没有人能理解我,我都得这么走——”

  秦敏就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会影响陈开怡的事?”

  鲁斌斌埋头没看秦敏:“不能说。”停了一下,他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老秦,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不管以后我变成什么样,但现在,我给自己灌了这么多酒,就是想对你说些真话——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嘴里没几句真话,我就想让你记住,我鲁斌斌,今天最想说的真话、心里话!我爱《盛装》,我不比你们任何人差,我要《盛装》好!一劳永逸、万古长青的好!我要那些在《盛装》上班的人,都能体体面面地活着,不为生存、不为房租、不为挤地铁苦恼,我们要活得体面,每个人都应该体面。‘体面’这两个字是用钱搭出来的!那些嘴巴里就知道说理想说情怀的人,在我看来,他们要么是虚伪,要么就是坏,要么就是又虚伪又坏!”

  鲁斌斌举起酒杯,一口喝干,双眼红红的,愣愣地看着火锅,没再说话。

  秦敏也没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默默地陪着他喝了一杯。

  李娜摆好了冬瓜排骨汤,摆好了碗筷,又拿了两听啤酒过来,放到茶几上。

  蔡菲坐在茶几边上,低头看手机,抬起眼睛说:“我不喝酒。”

  李娜赶紧撤了啤酒:“那我也不喝。”

  蔡菲又低头看手机。李娜献宝:“这冬瓜排骨汤炖了好久,刚才你闻到没?厨房里那叫一个香,无敌了!这里头的配料,是老颓的秘方,我磨了他好久,他才肯教我的,我先给你盛一碗。”

  李娜掀开汤盖,一阵热气涌出,李娜凑上去闻,一脸陶醉。

  蔡菲:“——我得出去一趟。肖主编找我。”

  李娜愣住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蔡菲飞快站起身,去门边换鞋。

  蔡菲回答:“不知道,你不用等我。”

  蔡菲换好鞋,快步出了门。

  李娜坐在茶几前,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排骨汤,把汤勺丢回盆里,把脚边的啤酒拿起来,打开易拉罐。

  蔡菲带肖红雪来吃小龙虾,两人靠窗坐着,窗外是簋街,各色招牌闪烁。饭馆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吃完了满满一大盆小龙虾,又喝了两听啤酒,肖红雪才渐渐缓过来,摘下手套,看着U盘,苦笑着问蔡菲:“这里面的东西,只要用它,就能帮你解决一个很麻烦很要命的对手,但同时严重违背你做人的原则和底线,你会不会用它?”

  蔡菲看着肖红雪:“我只是会想,为什么你和陈主编,不能有第三种可能?”

  肖红雪怔了一下:“你认为什么是第三种可能?”

  蔡菲整理着自己的措辞:“我们在上海的那次事件,让我有一种感觉——在男性面前,所有女人经常都处于同一种位置,我们是被观看、被引导,甚至是被愚弄的,但那些男人对此并不自知——我说的男人,并不特指那几个灌我酒的男人,而是抽象意义的——”

  肖红雪敏感地抓住关键:“——男权?”

  “我在《盛装》工作的这些年,每一年3月刊,陈副总编都会写关于‘三八妇女节’的卷首语,每一次,她都会在文章里强调要警惕那些物化女性的言论,要警惕那些将女性套进各种消费符号的意识倾向,以前我总不太能理解她写的那些文章,因为我是一个女性特质很不明显的人,我不喜欢穿裙子、很少用口红,更不会通过暴露自己的女性特征去做任何事情,我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但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事情闹得很大,看上去我们赢得了作为女性的胜利——但直到今天,我晚上还是会做噩梦,而且我看了网上很多留言,很多评论还在说——当时我为什么会留在那个酒局?肯定是我勾引那个老总但最后利益没谈妥,一切都是商业阴谋……还有更多我实在说不出口的话。”说到后面,蔡菲的声音哽咽了。

  肖红雪伸手抓住蔡菲的手,似乎想要给予蔡菲一点力量:“你一定要知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蔡菲摇头:“如果我们是对的,为什么还要受那么多的惩罚?——所以我现在理解了,陈开怡这些年在坚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盛装》对她而言,不光是一本时尚杂志,她一直在努力通过《盛装》对社会传达那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信息,比起做主编,她其实更像在战斗,而在这场战斗里,我认为你们是战友,而不是对手——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三种可能。”

  肖红雪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肖红雪接通电话,脸上陡然变色。

  项庭峰出车祸了。

  他的奔驰超速行驶,与一辆小货车相撞了。

  不幸之中万幸,项庭峰虽然昏迷着,但是医生检查说,性命无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脑部的事情,医生也说不清楚。

  肖红雪带着蔡菲急匆匆奔向医院。

  柳子琪拉着严凯急匆匆奔向山房会所。

  一进院门,柳子琪就喊:“老头儿,老头儿!你想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不过片刻时间,穿戴讲究、头发一丝不乱的顾明山,拿着两个红包从屋里走出,一脸笑容可掬:“拿着,都拿着,算是见面礼。”

  严凯看着面前的老人,觉得有些眼熟:“你这——什么意思?”

  顾明山就笑:“我是一个老派的人,子琪是我半个女儿,你是他男朋友,一点见面礼,还是要的。”

  顾明山伸出手:“严凯,对吧?在下顾明山,幸会!”

  严凯瞬间明白了:“你就是顾明山!”

  顾明山带着两人进了茶室,坐了下来。柳子琪去煮茶,顾明山与严凯说起当初的事情:“乔治是被项庭锋设了局,但抑郁症才是杀死他的凶手。非要再找个死因,就是时代更迭,资本和商业试图格式化一切,他的理想破灭了。每个时代每个发展的拐点,都会有人为过去殉葬。林乔治先生,就是一个殉葬的人,但同时他也是值得尊敬的人,忠于理想的人,永远值得被人尊敬。——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你看,三句话就说清楚了。”

  “项庭锋设了什么样的局?”

  “这件事情,还重要吗?”

  “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保证一定会告诉你,在此之前,我想先和你们说说陈开怡现在设下的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子琪想收购《盛装》,本来这个事情不难办,但因为陈开怡,这个事情变复杂了。但这些其实也都不重要,我想见你,是因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要诚实回答我。”

  “对你,我没有任何不诚实的必要。”

  顾明山语重心长说话:“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最爱的人没有选择和我在一起,但这个遗憾也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事情,因为我一直有一个人可以去爱着,就像西西弗斯永远可以推一块石头上山,没有真正拥有,这段感情反而不会腐朽。所以我想问你,你怎么理解子琪和你之间的感情?”

  柳子琪却不高兴了:“你们俩男的,聊这个?有意思吗?”心却又不争气地砰砰乱跳起来。

  严凯的回答很扫人兴致:“坦白说,我对感情比较迟钝,而且我不大会花心思去想这个。”

  顾明山很严肃地说:“子琪对你很用心,为了取悦你,我们要做一个很麻烦的投资,她也问过我,做这个事情值不值得,所以我要知道,我们做这件事情的性价比到底有多高。”

  严凯回答也很严肃:“她不用为我做任何事情。我虽然迟钝,但我知道,我爱她,我愿意为这份感情付出努力。而且,我认为遗憾就是遗憾,遗憾并不会改头换面变成珍贵——哪怕拥有之后失去,也比一个人推石头上山要强得多,爱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永不腐朽,而在于真正的爱,你抵挡不住,它就是会自然发生,自然发生的事情,并不应该值得特别歌颂,我一直认为,歌颂只是一种表演——”

  柳子琪又羞又气:“——你们要再这么聊下去我走了,矫情死了!都什么跟什么啊!要不,干脆你们俩过吧!”她转身作势要走,心里却有一朵儿花要开出来。

  顾明山动手斟茶:“不聊了,喝茶,喝茶。”

  严凯和柳子琪端着茶杯喝茶,顾明山夹着几个茶杯,在茶台上一边摆着一边和他们分析:“这个杯子是《盛装》杂志,利润逐年下滑,财务报表一年比一年难看,本来满满的一杯水,现在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就连你们总部董事局那帮老狐狸,给这本杂志的估值也就是3700万,项庭锋原来想的办法是把茶杯盖住,整个打包卖了,他也找到了下家,这笔交易如果进行顺利,他能赚至少1000万,但是,陈开怡就用了一招,成功阻止了他的交易。”

  柳子琪好奇地问:“她找到了能出更高价的买主?哪个买主这么笨?”

  顾明山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添水:“她想到了一个方法,先把这个茶杯里重新注满水——这个方法叫做新媒体。她带着安东尼去杭州,找的是现在国内最有实力的互联网公司,并不是要让人家把这个杯子买走,而是要和对方一起往这个杯子里加水。”

  顾明山解释更加详细:“陈开怡带着安东尼和互联网公司达成协议,首先把《盛装》中国版从法国总部拆分出来,变成一本由中国公司控股的刊物;然后,这家互联网公司出资1.2个亿,占《盛装》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也就是说,以后的《盛装》就是这家互联网公司旗下的杂志,但依然沿用‘盛装’这个品牌——《盛装》最值钱的就是这个品牌,因为它有上百年的历史。”

  柳子琪不懂:“那不还是找了个新买家吗?说的神神乎乎的——”

  顾明山摇摇头:“——不不不,你想想,为什么一本估值3700万的杂志,可以让互联网公司掏出1.2个亿,而且不是一次性买断,只是占股百分之六十?”

  医院病房。

  陈开怡站在病房门口,捧着一束鲜花——有雏菊、康乃馨和满天星,将花递给蔡菲。蔡菲捧着花走到病房一角,找容器将花装好。

  陈开怡走到病床前,看着项庭锋。肖红雪坐在床边,握着项庭锋的手。蔡菲将花放好后,知趣地出了病房,把门关上。

  陈开怡就问:“医生怎么说?”

  肖红雪回答:“医生说,还需要观察。总部的通知我已经收到了,恭喜你,总出版人陈开怡。”

  陈开怡皱眉说:“我不是来羞辱你和项庭锋。我和你,是一起吃过巧克力的人,你还记得吗?”

  肖红雪目光紧紧地落在陈开怡脸上:“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在病房里坐下来。陈开怡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开,递了一颗给肖红雪。肖红雪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陈开怡告诉:“1.2亿换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安东尼不可能会拒绝的,《盛装》对总部来说,本来已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

  肖红雪不明白:“关键问题是,那家互联网公司凭什么要拿出这么多钱来收购股份?”

  “因为《盛装》值这个价钱。2008年,中国的奢侈品消费总量占世界12%,2016年,这个数值直接翻了一番,中国的奢侈品消费占了全世界市场的三分之一。现在奢侈品消费主要集中在三个渠道——线下实体店购买、海外旅游型购买,再就是海外代购,但未来呢?未来一定是线上购物和线下体验相互融合的时代!互联网公司想进入奢侈品消费领域,就一定要进入时尚行业,进入时尚行业,他们就需要一个体面的身份——《盛装》就是我给他们的身份;但光有身份和面子不行,还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会改造《盛装》,我会让《盛装》和新媒体深度结合,形成新的媒体矩阵,在通过新媒体输出价值的同时,也要用新媒体吸收更多的广告投放——以前我们做传统媒体,是与不同的观念意识形态共舞;但现在很明显,我们做媒体,一定要学会与商业和资本共舞。好了,就这样。”陈开怡站起,从容地拿起桌上的香奈儿手包,对着肖红雪微笑,打算离开。

  肖红雪摇头:“《盛装》很多人之所以愿意追随你,是因为将你作为某种精神象征,如果她们发现你做这么多,最后也只是为了在资本世界里生存下去,她们肯定会失望的。”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知道挡不住一个时代,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顺应潮流——我今天来是要给你一个offer,我想请你做我的副主编。”

  “这个offer,算是对我的报复,还是羞辱?”

  陈开怡纠正:“是邀请。”

  肖红雪:“谢谢,我刚才已经想通了。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和你争斗,准备回香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项庭锋,我不喜欢规则不明朗、赛制不清晰的对抗,但现在,你已经把擂台和游戏规则都讲得很清楚了,所以,我会留下来,就像你当初和老项说的那句话——我会和你开战,而且,我一定不会输。”

  陈开怡点头:“好,我等你。”

  陈开怡和肖红雪,相互对视,都露出微笑——礼貌,但都自带杀伐之气。

  陈开怡转身,打开病房的门。却不由吃了一惊。

  门外原来站着一群人,都趴在门边呢——鲁斌斌被潘希伟、罗翰、玛丽、邓雯等人顶着一起进来,差点摔在地上。众人赶紧站定,非常尴尬。

  会所院子里,顾明山将事情分解明白,有些疲惫,躺倒在藤椅上,端起手边一杯白水。

  柳子琪兴致勃勃地说:“既然陈开怡这么厉害,那我们收购《盛装》就是一场硬仗咯,哇,好刺激,我想跟她比一比。”

  严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收购《盛装》?”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因为你啊。”

  “我?我又不想做《盛装》的主编,我只是想做好选题而已。”

  柳子琪恨铁不成钢:“你每次说起那本杂志的时候,眼里有光,我很稀罕那个光,我不想因为别人乱搞杂志,而让你失去那道光,不让别人乱搞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搞——”

  正喝着白水的顾明山,突然一咳嗽,嘴里吐出一大团血,血顺着透明水杯流进水里,在水中化开。

  柳子琪、严凯都看呆了。柳子琪几乎是脱口而出:“顾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顾明山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他冲着管家招手。

  柳子琪急忙叫:“老荀,老荀——”

  管家老荀跑着过来,赶紧搀扶起顾明山。顾明山就说:“扶我进去,我要躺会儿,躺会儿。”

  严凯看着身边的柳子琪,柳子琪还是一脸愕然,但不知觉,她的手正紧紧握着严凯的手,身子微微在发颤。

  陈开怡已经先走了,希伟、玛丽、罗翰、邓雯等人询问了一下情况,也依次走出病房。肖红雪在后面送他们离开。

  罗翰就对肖红雪说:“你也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情随时和我们说。”

  玛丽也说话:“我看你也熬得快不行了,你赶紧睡会儿去,反正他这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邓雯就骂玛丽:“玛丽,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一群人都走出去了,鲁斌斌留在最后。他从病床边站起身,也准备往外走。

  突然,鲁斌斌的手被一只手抓住,鲁斌斌下意识回头看——病床上的项庭锋,正抓住他的手,睁着眼睛看他。

  鲁斌斌刚想说话,项庭锋冲他微微摇头,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什么也别说。鲁斌斌很快理解,冲项庭锋微微点头。

  山房会所的院子里,日光正好,树影婆娑。

  严凯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柳子琪从屋子里走出来,眼角隐隐有些泪痕,低声说话:“他睡着了。”

  严凯点点头,握着柳子琪的手。

  两人走出了院子。柳子琪的声音有些哽咽:“三个月前查出来的,扩散得很快。全世界最好的医院都去过了,没办法。”

  胡同狭长、幽静,像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另一段时光。两人手拉着手走着。

  柳子琪低声说话:“他与我爸爸我妈妈当年是大学同学,但是我妈妈选了我爸爸,他就没有再结婚,一直将我当自己的孩子。刚才他给我看了当年的合照,还在批评我爸爸没有照顾好我妈妈,让她走得那么早。”

  严凯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姑娘,只是默默地听着。

  柳子琪说:“老头子说,他将长眠之地选在了瑞士,他已经安排好了,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世界。他选了一个很美的地方。”

  严凯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递给柳子琪。柳子琪接过,擦了擦眼泪:“老头刚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财富是有使命的,钱是天下至公之器。个人之欲,实在微如尘埃,如果不能给财富以更高的责任,那就不配拥有。他不会再帮项庭锋了,他说项庭锋这个人,有才能,也吃过大悲苦,但心智被恐惧控制了,所以才会把乔治的理想当成算计的筹码,这样的人,难走远路,不堪托付,越帮他,只会让他沉陷越深,除非他能学会如何和恐惧相处,不然终究可惜了。”

  严凯点点头:“如何和恐惧相处——这个事情,不容易。”

  柳子琪轻声说话:“他向你道歉,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事情会间接害死乔治,但他也让我劝你,别再执念乔治的死,人一旦执念恨,就会慢慢忘记怎么爱。”

  严凯问:“顾先生计划什么时候去瑞士?”

  柳子琪看着路边的树影:“还会再待一段时间,把手上的房产和一些基金处理好,基本都会捐掉,再帮我们把《盛装》的事情处理到一个合适的阶段,然后再走。”

  严凯就问:“你非要收购《盛装》吗?”

  柳子琪的声音很执着:“我只是非要和你在一起。”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出了小胡同。

  前面就是大马路。路口有一家咖啡馆。橱窗边,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机,孤单而寂寞地放着一首很古老的曲子。

  像是给小胡同画了一个休止符。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匕见,全网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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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装(宋佳、陈赫主演原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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