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的余晖与天际交融。
沈桃在白宣的引路下往皓月台走。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整个人被陆昭突然的变化无语住。
醒前拿剑指她，还逼着她服下毒药，怎么昏迷了六日变得这般热情了。
真是好生怪异。
沈桃无意间扫了眼来来回回的弟子，各个穿着不一，有的身穿华贵锦袍，有的身穿玄色华衫，还有的身穿雪白锦衣。唯一相同的是，那些弟子手上都提着一个锦盒，衣衫上还溅着几滴血渍。
镜宗门从来没有特定的门派服衫，所以想在江湖上寻镜宗门弟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镜宗门暗杀术之所以高超，是因为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边是敌是友，向你走来的粗衣屠夫，或许是位热心肠的好人，而与你擦肩而过儒雅书生，或许在下个转角就会取你性命。
“哟。”
腾然正倚靠在檀树下，嘴里叼了条木柳，他瞥了眼沈桃，语气莫名：“可惜咯，我还想着用这副皮囊炼药人呢。”
沈桃被猛地拉回思绪，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别胡说。”白宣瞪了腾然一眼，“两国交战在即，玄杀令堆了那么多，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做什么？”
腾然耸了耸肩，“都是些棘手货，等白天再说吧。”
他又看向沈桃，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最终凝在那娇软的玉手上，虎口处不显半分常年练剑的茧子，一看就是个娇贵人儿，真不知道那场刺杀是怎么活下来的。
“啧啧，师父也不怕她跑了。”腾然意味不明道。
一个从未见过血腥的娇弱女子，早晚会被吓跑。
白宣看了眼身后的沈桃，压低声音道：“她中了散魂毒。”
腾然惊讶挑眉，“师父不会……”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可两人也知道什么意思。散魂毒只有陆昭能解，想牵制活人的毒有百种，可陆昭偏偏选了个最麻烦的七日一解的慢性毒，显然对这个三公主动了心思。
白宣默了默。陆昭不准任何人提起，其实沈桃喝的是鸩毒，要不是陆昭救人，沈桃现在已经被送去当药引子了。
“别瞎说了，要是让大护法听见，你这舌头就保不住了。”白宣压低声音提醒。
腾然耸了耸肩，和白宣闲聊了几句后就走了。
“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人就这样，嘴里没个把门的。”白宣转眸看了眼沈桃。
沈桃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转了个话题问：“师姐，两国交战是怎么回事？”
白宣顿了顿，最终坦言道：“青玉国和琅月国和亲之事告吹，三公主因此命陨。两国生了嫌隙，近来很多玄杀令都是针对两国大臣的。”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机密，只不过镜宗门得知的消息更早一些罢了，沈桃早晚会知道，也不必瞒着。
沈桃微蹙着眉，现在想来，这场和亲果真有蹊跷。
明明适龄公主那么多，父皇偏偏选了她去和亲，半路上还遭遇刺杀，若不是她有千丝引傍身，现在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唉，自从囚养质子一事被发现后，她这日子就没舒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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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台建在云峰之上，站在顶层便可俯瞰整个镜宗门。
陆昭身穿玄色锦衣，衣摆绣着金线云鹤纹，他站在高台之上，微微弯腰，手臂张开搭在平台前的围栏上，俯瞰下方，欣赏着云巅之下的山峦沟壑。
从不得宠的病弱质子，一步步走到这里，实在是太艰难了。
陆昭又抬眸看了眼云端，星月缺席，一片漆黑。
“我可不是那个小病秧子了，现在也没人能欺负我了。羡慕吧？短命鬼。”陆昭扯唇一笑，俊美的面容浮现极其灿烂的笑脸，增添几分少年感。
他又在一瞬间诡异地收了笑，前一刻面容上的绚灿笑容仿佛不曾存在过，一双紫黑异瞳藏着几分恹然。
“短命鬼。”陆昭又暗暗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的沈桃忽然打了几个喷嚏，她抱了抱胳膊，“果真是高处不胜寒，这越往上走怎么越冷了。”
沉南来到皓月台时，就看到了立在高台之上的挺拔身影。
陆昭编发随意半束，穿着一身玄衣站的笔直，安静又冷漠。两年的成长，他不仅面庞愈加俊秀，身姿也颀长挺拔。
“又在想她？”沉南隔着很远的距离淡声开口。
陆昭用余光瞥向身后，淡淡嗯了一声。
沉南默了默，脑中倏然回想起往事。两年前的今日，那时的陆昭还只是一名普通弟子。
同样的漫漫黑夜，瘦弱的少年负手立在檐下，举手投足间带着疏远冷漠，似神坛陨落的神明，即使被夺去神力，依旧让人不敢靠近亵.渎。
当时还是门主之女的沉南望了他许久，才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陆昭淡淡瞥了眼沉南，声音低哑沉冷：“故人。”
沉南只知道那位故人是位女子。每年今日，他都会望着黑夜发怔，一望就是一两个时辰。
一缕寒风吹过，沉南收回思绪，踱步走到陆昭身边，不经意一扫，便看到了正踏着石阶向皓月台走来的沈桃。
她眸色一暗，“门主实在不应该和皇室有所牵扯。”
镜宗门弟子各个精武精毒，一旦和任何一国的皇室有所牵扯，必定会引来四国忌惮。
这规矩是历代门主定下的，而他陆昭现在就是门主，自然这规矩由他定。
人人都劝他不要收沈桃为徒，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有分寸。”陆昭仍抬眸望着黑夜，眼中渐渐浮现了恹然。
沉南还要再说些什么时，便被身后的两人打断了。
“见过门主，见过大护法。”
沈桃弯下腰，双手杵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如此寒冷的天气，她却热得额角沁了层薄汗。
这门主当真怪异，非要在这么高的地方见面，还好她身子骨好，不然这腿都能走断了。
陆昭转头看了眼沈桃，望着那双似沾水般晶亮的杏眸，冰寒的面色这才稍霁。
“过来。”陆昭将双肘抵在栏面上，向后倚靠着木栏。
沉南一袭红衣立在陆昭旁边，望向沈桃的目光噙着几分漠然的攻击性。
女人最懂女人，沈桃看了眼沉南，当即明白意思。
月黑风高，云端之上，孤男寡女共赏风景。这大护法，该不会是门主的夫人吧？
“……这不合适吧。”本来是心里想的话，她却荒唐地说出了口。
陆昭闻言面色一顿，语气带着几分烦躁：“让你过来就过来，磨蹭什么？”
果然皇室女子就是麻烦，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