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走后不久，陆昭便被江太傅飞鸽传信叫了出去。
汴山有一处观景亭，风景极好，可今日下着纷纷大雪，并无人前来。
陆昭扫了眼皑皑雪地上那几个浅淡，神色恹然地踏着石阶往上走。
陆昭进亭子时，墨发和长睫都沾染了一层落雪，他扫了眼正喝着热茶的江太傅，漫不经心道：“太傅，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少些折腾吧。”
他懒散地坐在石椅上，拂落肩上的雪。
江太傅面色一沉，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外面到处都是官兵，但凡那公主反咬一口是镜宗门劫人，这事恐就麻烦了。”
“她不会。”陆昭淡淡道：“她敢说，我就让她生不如死。”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沈桃会不会做出这事，他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看不透她这个人。
如今四国相互制衡，其中两国有动荡，另外两国必会做些动作。琅月国和青玉国关系紧张，另外两国也暗自招兵买马，以至于天下局势动荡。
关系到武力之事，镜宗门保持中立也就平安无事，一旦牵扯进去，将会有被覆灭的危险。
沈桃只是一国公主而已，是死是活都无伤大雅，可沈桃在镜宗门呆了这么久，一旦跟朝廷上报，污蔑镜宗门劫人，那镜宗门就会被四国群起而攻之。
镜宗门弟子各个都是精锐，谁都想分镜宗门这杯羹。沈桃上报了这事，对四国朝廷是大功一件，她不仅不用担心名声被毁，更不会再被送走和亲，说不定还会被封个护国公主的名衔，随心所欲过好这一生。
陆昭虽然救了沈桃，可对她并不好，在沈桃眼里，他逼着她喝毒，还让她去看那些活药人给她个下马威，甚至扰了她的清白，她想反咬一口镜宗门，并不需要什么良心。
他这般想着，心中忽地闪过一丝惊慌，他早就想着要除掉这个威胁，结果那天竟昏了头，答应放她出去。
他果真被这女人迷的不清醒了。
江太傅唉叹着气，“老夫看着你长大，有些话也说的直一些，那个商贾之女已经死了，你就算找到品性再像的人，可那人也不是她。”
衍枝就算品性再恶劣，可也是个鲜活的人，换成旁人替代拴在身边，到最后只会连带着两人更痛苦。
陆昭听得不耐，一双狭长的的狐狸眼难藏晦暗，他撩起眼皮看了眼江太傅，阴恻恻道：“这件事您就别管了。”
江太傅就知道陆昭听不进去，他念着衍枝念到疯魔。当初衍枝死的时候，他那么瘦弱的一个人，非要在大雨天去乱葬岗拾走那具如黑炭的尸体，把她好生安葬后才离开。
后来，他了风寒，又气急攻心吐了血，整个人病得半死不活，才被接回琅月国。
那是陆昭的心魔，要靠他自己走出，哪能是外人只言片语就能劝出来的。
江太傅无奈摇了摇头，“既然你想选个顶替的，老夫给你寻个底子简单的。那是公主，你碰不得，你不杀她，还让她陷进去，她若是哪天知道你年少时还有这档子事，定不会放过你。”
江太傅已经退了一大步，陆昭想要找替身，他就给陆昭寻个无名无分的奴籍女，真要出事了也掀不起风浪。
可陆昭非要碰那个公主，那三公主是青玉皇室里最能闹腾的，偏偏还从未受过皇帝责罚，定然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一旦那公主知道陆昭拿她当替身，说不定会作什么妖。
陆昭从侍卫身边接了盏热茶，饮了一口，“不用，若是真到那时我会杀了她。”
“你早就该杀了她。”江太傅接连叹了两声，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多看了眼陆昭那双异瞳，话锋一转：“你现在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二殿下上次还试探了你这双眼瞎没瞎，倘若让皇帝知道你并非眼盲，定会送你去当质子。”
琅月国皇帝做的憋屈，别人明目张胆踩在头上了，他却想着要和平解决。解决的办法就是再送个质子，或者送个公主和亲。
为了所谓的百姓安宁免受战乱之苦，却要牺牲自己的孩子。
而琅月皇帝偏心严重，什么事都要这个病弱皇子顶着，哪怕他身子骨弱，哪怕知道他去了青玉就会被欺负，他也不想让其他孩子受委屈。
陆昭垂眸瞥了眼空茶盏，在手中轻转几下，扔进了炭盆里。
“他们想要退而求和，我偏要让两国开战。”他语气随意，仿佛并未因此动怒。
他已经习惯了，从小被皇兄皇姐欺负，到了青玉又要被那群权贵公子欺负。
无能发怒并没什么用，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高兴。他要一举击溃他们，把他们踩在泥泞里肆意践踏，让他们也感受下被欺辱的滋味。
陆昭抬眸眺望着远处青山，它被云雾遮避，已看不清山中景物。
亦如同他看不清前路。
看不清，就扫开迷雾，亦或是殊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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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陆昭的担忧的确有些多余，沈桃老老实实回了镜宗门，并未去寻官兵。
沈桃一行人进玄杀阁时，陆昭和沉南都在，两人正在讨论玄杀令的事。
沉南先看到了沈桃，视线又移到了她手上的锦盒。白宣和腾然也各提着一个锦盒，三人都有玄杀令要做，显然沈桃并未受任何人帮助。
“她会武，进了淬毒谷并不怕那些东西，如今又能心平气和杀人。”沉南看向沈桃的目光噙着几分晦暗，“一个公主，不该如此。”
沉南这话并未说太重，只是把事实陈述给陆昭，一切全由陆昭评判。
皇室子嗣，纵使再嚣张跋扈，大多也都是欺软怕硬的纨绔，有一堆侍卫下人护着才敢为非作歹。而沈桃身边没有一个侍从，在镜宗门这种整日沾血的地方过得悠闲自在，定然有诡。
陆昭转过身，垂眸望向楼下的沈桃，“你是说，她是个假公主？”
沉南双手把搭在木栏上，玉指轻点栏面，“或许公主只是胆子大呢。”
哪有胆子大成这样的皇室公主，沉南话里意思已经肯定了陆昭的疑问。
说不定她真就是个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