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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二选一。
我希冀地望向他,他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他说,一个女人换一座城,值了。
后来他单枪匹马跑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我后退一步与他划清界限,摇着头笑:
“你的城池太重要啦,我就不跟你回去啦。”
再一睁眼,我作为人质被绑在高台上,我下意识一愣,然后求生的本能让我开始拼命挣扎。
粗粒的绳索将我的脚踝手腕牢牢捆绑,奇怪的是,并不疼。
我这才注意到拴着我的绳索下都用上好的布帛垫着。
“她和城,你选一个。”
身后的声音低沉,语气却很轻松,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这里很静,风把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谢长君提长剑立于城下,他像是没想到夺回城池如此简单。
算起来,我也是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妻。
虽然我自诩不可能与他的城相提并论,但起码,谢长君也应为他的妻子周旋片刻。
然而下一瞬,我只看到他收回剑,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去。
城下只有他一个人,但我们都知道城楼之上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背对我们,挥了挥手,语气轻快。
“一个女人换一座城,值了。”
我急了,他怎么能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谢长君!”
他脚步略有停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枷锁被打开,我扑到城墙上不顾仪态地大喊,可惜回应我的只有众人的嬉笑声与谢长君匆匆离去离去的脚步声。
身边一个侍卫拦住我,趁人不备,凑到我耳尖。
“夫人不必着急,将军说三个月之内就会来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箭穿心,有温热的血溅到我脸上。
我转身,执箭之人一身黑袍,上面绣满了张牙舞爪的金龙,衣袍用金丝镀边,尽显贵气与威仪。
他把箭重新塞回身边侍卫手中,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的气场太强,我被逼得连连后退。
直到我背靠在坚硬的城墙上,一身长裙被挤压的不成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愫。
半晌,他歪头,恶劣地冲我笑。
“你有什么悄悄话,是朕不能听的?”
我没说话,咬着唇死死地盯着他。
他轻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擦去我脸上被溅到的血痕。
随后拥住我,将头眷恋地埋在我的颈弯。
沉闷的声音从我的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好久不见,你终于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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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死,君临没杀我,反而将我好好地养在后宫,甚至给了我云妃的名号。
后宫嫔妃很多,大多位分和我一样,其中有一个安嫔,与我同属一个夏国,只是后来跟着父亲投靠了燕国,也就是这里。
或许是同为外乡人,安嫔待我颇为亲近,经常带些好玩的东西给我。
她同我说谢将军又新娶了一个,这几日闹得很大。
哦,谢将军就是夏国第一大将,也就是那日收剑弃我的谢长君。
我垂眸掩下情绪,问道:“你可知他娶的是谁?”
“听说是叶相之女叶江江。”
叶江江么,说来我与她也有几分渊源。
叶相与谢长军一起共事,来往颇多,连带着她也与谢长君流言纷多,不过大多都是些桃色问题,谢长君也没否认,任流言疯涨,某时说书人都将他俩写成一对。
直到他十里红妆,轿子抬到我家门口。
第二日我家门匾被人砸落,摔成碎片,我知道那是叶江江做的。
她与我一样,都深深爱慕着谢长君,只是一年后,我被谢长君弃之敝履,而她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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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置在后宫,君临娶我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前朝有些许流言,想来对于娶一个邻国将军之女这件事,甚至还是当朝大将军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文武百官罕见的站成一派。
没有一人赞成这件事,可他还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娶了我,甚至昭告天下,娶妻盛况浩浩荡荡,十里长亭,安排下宴席,有人高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我一时风头正盛,直接盖过谢长君与叶江江的婚事。
有人说,君临娶我作妃是为了羞辱谢长君当日一箭之仇。
谢长军也略有耳闻,一箭射入前朝。
箭上绑着一封信,是他的回应。
信很短,只有短短一句话。
“陛下总是爱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
明目张胆地羞辱。
前朝之上,君临当着群臣之面念了出来。
满堂皆静,没有一人敢出声。他们以为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面对这般明晃晃的羞辱会发怒甚至出兵。
可是君临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淡定地烧掉这份信。
只是紧绷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阴郁。
这封信,谢长君羞辱君临爱捡他不要的东西,同时也羞辱了我。
谢长军用这封信,结结实实打了燕国每个人一巴掌,其中,最疼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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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之前他也是这样,用羞辱我来抬高自己。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出身也并不高贵,相反时最低贱的青楼。
他把我从青楼接出来那日,我还穿着接客用的薄纱裙。
有同僚路过,取笑他。
他皱眉,急忙与我撇清关系。
“我不认识她,我是出于善心。”
同僚扇着扇子,眼神轻佻打量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但还是感觉他探究的视线在我和谢长君之间来回流转。
“骗谁呢,你不认识这位姑娘还给她赎身。”
“哎呦呦,怪不得近日总是找不见你人,原来是在这里私会佳人啊。”
我被谢长君一连串嫌弃撇清的话红了脸,但还是想替他解围,于是结结巴巴道:“我、我确实不认识、”
只是还不等我说完,谢长君像是终于有了发泄口,眼神不带一丝温情,连声音都冷得像裹挟了刀子:“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谢长军说完甩了下衣袖离去,他的同僚笑着搭着他的肩,和他一同离去。
我不敢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措地怔在原地。
与他而言,我好像总是在给他丢人,是他最不堪的附属品。
就连他娶我,也要给我换一层身份。
如今他终于丢下了他最不耻的东西,应该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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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在君临的后宫已有半月,他用最正式的方式迎娶我,把我安置在锦绣宫,之后便消失不见。
大婚之日匆匆一别,我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
后宫并不安定,这几日又送来了新人,封了夏淑仪。
后宫嫔妃刚开始对我还挺客气,时间久了,对我这个外来人也颇有意见,不过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但是新来的夏淑怡很嚣张,她不敢欺负娘家在前朝有势力的妃嫔,只好欺负到我头上。
今日她说她那里没有花香,一众婢女侍卫,她偏偏使唤我去搬。
搬就搬吧,我又不是没干过重活的小公主。
花盆很重,搬的时候我没注意,手被划了个口子。
很小的口,渗出的血一擦就掉的那种。
本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君临却突然摆驾锦绣宫,也就是我的寝殿。
长长的黑金龙袍一路拖到我身旁,亦如城楼那日,气势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君临挥手让婢女侍卫都下去。
我垂着头,学着宫里嬷嬷教我的姿势向君临行礼。
“抬头。”
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上位者独特的威仪。
我略带迟疑地抬头,直直撞进他的目光。
君临一双凤目微微眯着,幽深的双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鼻高挺而秀美,淡色的薄唇微抿,身上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我暗自咽了下口水,压下自己心里的恐慌。
君临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他叫我抬头,我也不敢擅自把头低下,他的目光又太过灼热,烫得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将目光落到他的龙袍上。
黑亮垂直的发直直的披散在双肩上,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瘦削修长。
“转一圈。”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做。
又是一段沉默的打量,我甚至感觉他的视线透过层层纹服,甚至穿透里衣,游走在我每一寸肌肤上。
半晌,他满意地点点头:“朕瞧着是胖了不少,脸都圆了。”
我松了口气,落座悄悄擦拭早已湿透的手心。
不知今日君临为何要我陪着一同用膳,不过他的伙食明显比我好多了,大大小小的桌子塞满了整个锦绣宫。
作为他的嫔妃,我给他添筷。
君临却突然神色一禀,抓着我的手沉声问:“谁弄的?”
他抬头看向一旁的一人,那人穿了一身黑,倒不像寻常侍卫。
那人很快离去了,不消片刻,后宫所有嫔妃将我的锦绣宫塞得满满当当。
我看着被踩扁的花花草草无言片刻。
后宫嫔妃齐刷刷跪了一地,我远远看去,夏淑妃在里面抖成筛子,不敢抬头。
在这里安逸久了,我们都忘了他们的这位陛下也是从尸山人海中一步步爬上来的。
坊间传言其手段血腥可怖,令人胆寒。
他又沉声,声厉惧色看向台下跪着的众人,“谁弄的?”
我稳了稳心神,回答:“回皇上的话,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君临的的视线似乎在夏淑妃身上停顿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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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沐浴完,推门时,却突然瞥见一觉熟悉的黑金衣袍。
君临褪下龙袍,只穿了身黑衣,端正地坐在屏风后看着手里的折子。
没有通报,他是特意来找我的?
他见我来,放下手中的奏折,朝我走来。
我站定,给他行礼。
相比第一次,这次我行礼已经有些许熟练了。
只是起身时,却被君临扶住了,他往我脖子上戴了个玉坠。
“以后,你不用给我行礼。”
我微滞,下意识抬眼看他。
他将我带到床上坐下。
君临抿着唇,提起中午那事。
“你没必要怕他们任何人的,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我没回答。
他看着我,神色带着些许慌张,他向我解释。
“娶她们是为了稳固前朝的统治,我没碰过他们任何人,甚至连同坐一张床都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保证。”
我撇着眉语气带着点冷漠的疏离:“陛下说笑了,陛下怎么做,用不着跟臣妾保证。”
君临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满眼受伤地看着我:“云锦姐姐,你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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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往事逐渐浮现在眼前。
当初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裹挟着寒冰,一点点刺入我的心,然而有个人却将寒冰一点一点拆下来,盖成晶莹剔透的水晶房屋,亮晶晶地看着我,用口型示意我,这是新年礼物。
用云锦姐姐称呼我的,只有我年少时救过的一个小哑巴。
我出生时正逢乱世,我的爹娘将我养到六岁就被抓去充军了,临走前,他们满含热泪,我们都知道,此去一别,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他们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换了些盘缠,叫我去城里寻爹的旧友。
只可惜,还没寻到人,我的盘缠便被人哄抢一空。
我只能死死地护着早上换的馒头。
然而纵使我百般努力,两个白面馒头也只护住了一个。
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
再抬头,却对上一双脏兮兮的脸,和一双干干净净的黑眸。
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没有我高,看他可怜,我索性分了他半个馒头。
我妈妈出身大家闺秀,教导我吃饭要淑女,我小口小口的吃着,刚咬了三口,就感到旁边传来灼热的不容忽视视线。
我抬头,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见我看他,他羞红脸,不好意思看我,把视线移开。
我笑,伸手把那半个馒头给他:“看你可怜,都给你吧。”
他犹豫片刻,没跟我客气,狼吞虎咽,吃得很急很凶,像是饿了好几天。
后来他像是认为跟着我就能有东西吃,我说我也没东西吃了,他也没理我,就执拗地跟着我。
我问他话,他也从来不答,只是安安静静跟着我,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便喊他小哑巴。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倒是忘了。
可惜女人不会爱上她随手救下的人,她只会记得救她与水火的男子。
与我而言,谢长君才是拯救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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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他看了半宿,才勉强把面前这个俊美绝伦却眼神阴翳的男子,与多年前破破烂烂眼神却干净明亮的小哑巴联系上。
眼前的少年褪去往日的青涩,多了几分阴鸷与狠辣。
“想起来了?”
我低声应道。
我和小哑巴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起码也是过命的交情,心中对他的恐惧倒是消减许多,多了几分亲近。
君临斜倚在床榻上,姿态慵懒。
“三日后是燕国的花灯节,我带你去看吧。”
我神色一怔,没想到他记得。
“有件事情快处理完了,应该能赶上。”
“到那时,我来接你。”
我垂眸看他,他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脑后,语气尽显轻松,可面上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陛下要在我这里睡么?”
君临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墨色的瞳孔倒影着我的脸。
他语气逐渐变得危险,幽深的眼眸晦暗,“不可以吗?”
我凝眉,一脸认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睡哪里都是可以的。”
君临坐起身,语气烦躁:“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冒出陛下这个词,我就要了你的脑袋。”
我神色一愣,还未说话,又听见他变脸似的委屈。
“云锦姐姐,当真要跟我如此生分?”
他本就生的好看,风华绝代,现在眼尾泛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你,刻意收敛了戾气,倒叫人看了心生怜爱。
“罢了,我还是先走吧。”
床铺很快变得空荡荡,睡在君临刚刚坐过的地方,我甚至久违地梦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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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一起找了个破庙蔽日,整日挖些没人要的野菜煮汤喝。
破庙里有半尊神像,他的下半身立于高台,上半身却被人从耳尖,斜砍到腰间,一直滚落到地上,被横生的杂草穿过。
破庙漏雨,下半身的神像中空,顽固水渍凝结在里面。
我看着神像,似乎能想象到当年那人是如何痛恨这佛像,以至于恨到一刀利落地砍下,不留余力,不计后果,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劈下的时候,是不是在高喊:“你不是神么!凭什么不庇佑我们!凭什么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里。”
可惜我不知道,我也不会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答案,神像也不会。
我看着滚落在泥潭里的神像头,透过那双泥泞的双眼,他也只是悲悯地看着我。
我蹲下,将神像脸上的污泥擦去。
还是干净点好,起码让人看了,对未来还会萌发出一点微薄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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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两天将破庙改造了一下,让它成为一个短暂的居所,起码,下雨不会漏雨了。
小哑巴一直粘着我,下雨打雷都要和我睡在同一张草席上。
小哑巴个子小小的,却很能打,之前也有乞丐想抢夺破庙,他喊了好几个兄弟,本来是势在必得,最后却被小哑巴不要命的打法给打退了。
小哑巴身上全是血,然而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无数次被打趴,又无数次爬起。
我没有拦他,除了破庙,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最后他们一帮人鼻青脸肿地走了。
而小哑巴,在他们踏出破庙的那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地晕在我怀里。
当天晚上,他发了高烧,在我怀里不省人事。
我跪在医馆前,磕头磕到满头血痕,像可怖的女鬼。
直到第三日,医馆开了一条小缝,施舍一般将药扔到我早已麻木的膝盖前。
整整三天三夜,我不眠不休跪着磕着,到第三日时,我已经不能站起身,便爬着将药拿走,走时又对着医馆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双腿跪到不能行走,每一步都像是将我的双腿生生掰断,要缓好久才能重新抬起。
我心中记挂着小哑巴,暗自着急。
不能走,那我就爬着回去!
后来我走几步,爬几步,就这么回了破庙。
我们在破庙待了很久,一直到新年前夕,天下大释。
天地之间,一派新景象,灵鸡鼓舞承天赦,高翔百尺垂朱幡。
我们像地里的泥鳅一样,小心翼翼地钻出来,沐浴着得来不易的自由。
夜晚,星火游龙,灯波明海,我和小哑巴在街上漫步。
那时,花明月暗,灯微风缓。
河里放了花灯,最初是国家用来祈求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天下太平的。
后来逐渐演变成个人的新年愿景。
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我转身,小哑巴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花灯递给我,造型比湖里的那些略显简陋。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给我的?”
小哑巴点点头。
“那我们许愿吧。”
向来有钱人家都是拿宣纸写上诉求,然后贴到花灯上,据说这样,河神会将你的花灯传递给神仙,神仙看了花灯上的愿望,便会帮你实现。
可惜我和小哑巴,没有笔也没有纸,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花灯。
我和小哑巴闭上眼,对着花灯许愿。
明灯三千,透过篝火萤虫的声音,我听见自己虔诚的声音: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我们将花灯放进水里,一个破破烂烂看着有些许可怜的花灯在我们的视线中一点点飘远,直至消失不见。
没有宣纸,没有笔迹,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河神能不能听见。
比神仙来得更早的是小哑巴的离去。
只是一个寻常的清晨,我睁眼看不见他的身影。
早有预料一般,我很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留下一张纸,字迹娟秀飘逸却苍劲有力:“云锦姐姐,我叫君临,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1111
这几日婢女告诉我,君临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嫔妃都罚了一遍。克扣俸禄,禁足。
其中夏淑怡最惨,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君临罚跪在殿前,方向正朝着我的锦绣宫。
我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1212
时光匆匆,很快到花灯节。
酉时,锦绣宫外停了一座小巧精致的马车。
君临换了一身便装来接我,他乔装打扮,变成一个俊俏的富家公子。
他站在马车前冲我伸出手,歪着头看着我笑:“夫人,走吧。”
我把手递过去,君临握得很紧,扶着我上了马车。
松手时,他状似无意地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
马车幽幽行驶,我坐在里面,珠幔被荡起,君临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马鞭,骨节分明。
燕国这几年风调雨顺,花灯节比我们小时候一起经历的花灯节还要盛大壮观。
君临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潮中,带我看皇宫外的人间烟火。
他在一处猜灯谜的小摊前站定。
小摊最前方摆着一个人头大小的白兔,通体透明小巧精致,应该是头彩,想来还没有人赢下。
老板还在大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赢花灯赠佳人啊。”
君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云锦姐姐不来玩一下吗?”
闻言,我有些不好意思。
被抓到青楼,为了温饱,每天学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诗书了,甚至字都快不识几个了,猜灯谜,怕是不行。
我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君临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无碍,我拿了送你便是。”
他走到人群中间,拿起白兔灯递给老板。
老板客套地笑着:“这位公子器宇不凡,眼光也当真是好极了,这白兔灯是我耗费时间最长的作品,其上面写着的灯谜也是难上加难,来了不少人,都没能猜出,想来是在等一有缘人了。”
“这位公子,请看灯面。”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打一物品。”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君临凝神思索了片刻,“我知道了,是画。”
周围又吵闹了一瞬,随后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画?远看山有色…对!就是画!答得好哇!”
“这位公子,恭喜你答对了。”
小摊老板笑着有些依依不舍地将白兔灯递给君临,“现在它是您的了,请收好。”
君临提着灯,穿过人潮奔向我。
“云锦姐姐,给。”
我突然想到多年前也是这般,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把手中的花灯递给我。
###1313
我接过,眼神却透过他望向身后。
君临转身,循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那时一对寻常人家,男子揽着女子,姿态亲昵。
他们的服饰都像寻常人家,可用的布料却十分昂贵。
那名男子带着女眷忽然转身,与我们对视。
那是乔装打扮后的谢长君与叶江江。
“好久不见啊,裳儿。”
谢长君替我洗去贱籍,他告诉我从此世界上没有云锦,只有云裳。
没人知道我就是当初低贱的云锦,知道的人碍于他的颜面也不敢多说。
后来他风风光光地娶了云裳,而云锦也被他尘封在记忆里最不堪回首的角落里。
###1414
谢长君的视线落在君临挽着我的手上,他言语讥讽,“好久不见啊,陛下。”
“裳儿的身段,享用得可还舒服?”
“想来应该是不错呢,毕竟她可是花楼头牌,赎她那日,可废了我不少银子呢。”
“话说这钱,陛下是不是该给我报销一下。”
叶江江被谢长君揽在怀里,闻言,不禁笑出声。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挑衅与得意。
不堪的往日就这么被提及,谢长君的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剧毒的刀子扎在我心口。
我有些难堪想挣脱开君临的手,但他却将手握得越来越紧,甚至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君临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周身仿佛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呵,若不是云锦,你能有现在的成就么。”
“谢大将军是不是忘了,”
“你若是嫌弃云锦的出身,那么曾经倚仗她的你岂不是更为人所不耻。”
谢长君早些年也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战乱时我出去买胭脂水粉偶然遇见了他,那时他因为没钱,偷了人家的包子吗,被官家打得很惨,我出钱,替他付了包子钱。
那时他许诺,他以后会做大将军,风风光光地迎娶我。
我用我身下的腌臜钱一点一点,供他做到大将军的位置。
“谢大将军心性刚烈,想来是没有这般嫌弃自己,否则早该寻个地方自尽了。”
“那就请陛下管好自己的女人,可别背着你,偷偷去找旧人哦。”
###1515
那日我们不欢而散,当晚君临留宿在锦绣宫。
不大不小的床上挤了两个人。
君临倚在床榻上,我被他圈在怀里,入目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以及我看了就想睡觉的奏章。
清冽的龙涎香侵入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略显安心,慢慢觉得有些困意。
头一歪,倒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忽然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硌着我,我翻了个身,伸手向下摸,结结实实抓了一把硬硬的东西。
君临的声音带着忍耐的暗哑:“别动。”
我悠悠转醒,对上他隐忍克制的目光。
他眼眸泛红,染上情欲之色。
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我脸上爆红,僵硬着身体不知所措。
君临也不说话,气氛就这么尴尬下来。
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染上一层薄红。
半晌,他低头,凑上我的唇。
我偏头。
一个吻落在我脸颊。
沉重的呼吸洒落在耳畔。
君临沉默了,仿佛刻意报复我一般,他用胯下之物故意顶着我,就这样压着我睡了一晚。
###1616
君临好像变得很忙,不过,自从那晚过后,他没晚都要来我的寝宫。
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压着我就睡,毫不掩饰他对我的欲望与渴望。
不过纵使他憋到满脸通红,脖子青筋暴起,也只是把头埋在我胸口轻轻舔舐,从来没有强行逼迫我做那种事。
他故意顶着我,抱着我,任由粗重的呼吸洒在我耳边。
他用头轻轻蹭我,撒娇:“想要。”
“不行。”
他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看我,卸了所有的力气,让自己全都压在我身上。
我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伸手推搡他,让他起开。
他不理会我,装听不见。
他避开嘴唇,将我的脸上每一处都亲个遍。
恶劣的可爱。
小哑巴,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1717
我站在院子里赏月,月亮斜斜地躺在桃花树的枝头,洒下一地清辉。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
曾经的我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到燕国,甚至成为小哑巴的妃嫔。
看着看着,桃花树下的虚影逐渐变实,谢长君踏着花瓣慢慢走出来。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语气有些洋洋得意:“呵,君临还真是百密一疏呀,这么大的皇宫,侍卫这么多,还不是被我轻易就闯进来了。”
谢长君的眼里的温柔仿佛要化成水。
“裳儿。”
“我很想你。”
“我来接你了。”
“跟我回家吧,门口有接应的马车,我会把你秘密养在府宅,没人会知道的。”
他离我很近,弯腰,想拥住我。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拥抱。
他微微一愣。
在他印象中,我都是低眉顺眼听从他的指挥,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
我摇摇头,冲他笑:“你的城池太重要啦,我就不跟你回去啦。”
谢长君微微一愣,眼眸愠怒:“难道你忘了是谁替你洗去贱籍?”
“难道你忘了是谁把你从青楼解救出来的吗?”
“我没忘。”
我反驳着,眼中氤氲着泪水。
“所以呢?”
“你已经让云锦消失了,你这次还想让云裳也消失么?”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你要让我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之下么?”
“你有你的妻子,我也有我的丈夫,我们此后,再无瓜葛了。”
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熟悉的黑色身影。
君临立在桃花树下,静静看着我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是故意放谢长君进来的。
他从不在意我的出身,他看着我做出选择,跟谢长君走还是留在他身边。
看着君临,我突然觉得,当年的云锦和小哑巴,起码要有一个人能如愿才行。
谢长君走后,君临从桃花树下走出来。
“为什么不走?”
我含笑看他。
“为什么要走,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走,我当然走。”
君临以为我要走,不说话,板着一张臭脸坐在我身旁:“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看着君临面上浓的化不开水的委屈,我一本正经地逗他:“明日他来接我。”
“不用了,你这么想走,明日我亲自驾车,把你送到他府上。”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君临抬眼看我,眼里满是受伤:“你还笑。”
他喃喃自语:“你就这么不喜欢我,那明日我找专人送你,我躲在暗处护送你,不让你看见,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幽怨地看着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抬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1818
床榻之上,当我情不自禁喊出谢长君的名字时,我和君临都愣了愣。
我想要解释,却被他直接咬住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吻得很霸道,又急又凶,像是要把我拆食入腹。
君临抬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我的腰肢,让我更加贴近他,感受他的滚烫与坚硬。
今夜的君临,蛮横的不讲理。
###1919
破戒之后,君临更喜欢粘着我,恨不得把我拴在裤腰带上陪他上朝。
在皇宫里憋得久了,我带着一个婢女出街游玩,偶然遇到了之前的陪嫁丫鬟湘湘。
湘湘拉住我的手,向我哭诉:“夫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走之后将军就把我调到了叶主母那里。”
她拉起袖子,漏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主母很苛待我们,一点小事做不好就要责罚我们,府里的兄弟们都很想您。”
附近的暗卫现身,吩咐身边的下属,语气略显着急:“快传话给主上,有人在挖他墙角!”
我看着匆匆赶来的君临略显无语。
湘湘没见过他,问我这是谁。
我淡定回答:“这是我的新欢啊。”
君临颇为霸道的拦着我的腰,听见我的回答在我身旁不满地嘟囔着:“姐姐。”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湘湘继续当说客:“夫人您回来吧,将军前几日说要把你带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您没有跟他回来。”
“那天之后,将军整日酗酒,战事也不关心,和主母的关系也越来越坏。整个谢府都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湘湘说完,看了一眼君临,又补充道:“夫人,这人一看就是没什么钱的小白脸,您回来吧,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您。”
君临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你说什么,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我赶紧阻止。
“湘湘,我不会回去的。”
“我已经找到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湘湘见我如此笃定,叹着气走了。
我和君临牵着手漫步在街上,像寻常夫妻一般。
太阳西下时,君临和我坐在桃花树下。
有风吹起,花瓣在我们周围飘扬。
君临突然问我:“你知道当年的小哑巴对着花灯,许下了什么愿望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希望以后都能和你在一起。”
“我不信神,但我信你。”
“你可以做我一个人的神仙,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落日余晖,温柔稀碎的吻落在我脸上。
我应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