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住的宫闱有些远，沈乐窈要先穿过位于中庭的左掖门，往东走两百米后经过个屋檐极高的望月阁。
彼时雨夜，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眼前的楼阁屋橼高大重叠，上面雕镂着龙凤飞云图案，栋梁乃至屋脊上都饰有各色雕刻和彩绘，在这样冷意疏离的雨夜，显得有几分瘆人。
沈乐窈握着宫灯的手微微捏紧，雨水将她手背打湿，依稀可见到上面微微凸起的筋骨。
她抬起步伐，往乌漆的阁楼上走，踩在木阶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片刻后，她右手边突然伸出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她细腻脖颈上。
“你是何人？！”
那人声音铿锵有力，浓密乌睫下的黑眸泛冷。
沈乐窈眼神微顿，沉着道：“少．将．军当看得出来我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有法子将我引到此处，便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
袁霆琛秋光冷冽，手中匕首好似随时要划断她细颈。
他与父亲外出狩猎那日，回去发现有人在他入门的石座留下印记，一路引他来到望月阁。
那印记他十分相熟，是他过世母亲小时候给他绣在荷包上的，说是能护佑他征战沙场时平安无虞。
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极少示于人前，何以她一个盛京女子会得知？
“我对少．将．军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少．将．军一声，北齐朝中能者众多，少．将．军莫要陪大将．军犯傻，时下还不是择良木而栖的时候。”
沈乐窈语气沉稳，显然并不被他的威慑吓到。
“你一个女子，对朝中风云这般熟知，只怕更是留你不得——”
袁霆琛锋利眉眼间寒色皎皎，他夺过沈乐窈手中宫灯，烛光透过轻纱跳跃在俩人面容间，让他清楚看见她容貌。
水眸清隽，潋滟水光中在听到他带着杀意的威胁后，终于隐隐现出一丝害怕。
鼻腻鹅脂，腮凝新荔，是极为少见的美人儿。
可此刻的袁霆琛只觉眼前女子高深莫测，落在他黑眸里的那点子惊艳都算不得什么。
“袁家人人深明大义，难道少．将．军便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沈乐窈冒险前来九华山行宫，便是要提醒他舍弃李景淮这棵大树，不想他竟如此不领情——
前世的袁霆琛，可没这么不识相——
“我这么做，便是为我袁家——”
倏忽间，袁霆琛手腕使下力道，抵在沈乐窈细颈的匕首划过皮肉，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出来的血腥味。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命丧望月阁时，他却是停了手，匕首在夜空中飞快旋过，重新藏回他袖中。
沈乐窈惊魂未定，用手触摸被划破的细颈，看到丝丝血迹。
“拿回去敷上，几日后便可痊愈，连块疤都不会留。”
袁霆琛微微挑眉看她。
他递出个小瓷瓶，他们常上战场，身上习惯带些止血的药。
沈乐窈掀起眼皮子，恶狠狠看他，他这副桀骜不驯又戏虐怜悯人的模样，倒有了几分前世的样。
沈乐窈伸手抓过小瓷瓶，夺过宫灯便要往楼阁下走去。
“围起来——”
突然，楼阁下传来阵传令声，四周亮起火把，很快将望月阁包围起来。
楼上传来阵轻微脚步声，沈乐窈惊愕抬眸，见到了那身熟悉的紫色烫金滚边锦袍，他手执那把在夜色中透着莹润色泽的象牙扇，沉稳的步伐像是阎王索命般，朝他们步步踱来。
“江兆尹怎会在此处？”
沈乐窈眸色颤颤，整个人只觉惊惧不已。
将望月阁包围起来的侍卫正往楼上冲，瞬间将整个阁楼照得灯火通明。
江云岫细细凝她，眼尾微扬起，薄唇轻泄出四个字：“抓拿刺客——”
他眉眼宛若清辉，唇边含笑，浑身上下却处处透着危险。
大概只有沈乐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大人想必弄错了，此处没有刺客。”
沈乐窈挺直腰身，镇定自若看他。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黑眸微眯，指了下她受伤的脖颈。
“是我不小心弄伤的——”
沈乐窈掩饰。
“哦？既没有刺客，沈小姐与袁少．将．军深更半夜来到望月阁，莫非是谈情说爱不成？”
江云岫长睫拓下片阴影，阴恻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浮想联翩。
沈乐窈紧紧咬唇，话堵在喉间，神色满是无措。
袁霆琛伸手扯过她手腕，将她护在身后，寒光攫住眼前江云岫，清晰五官露出沙场之人的狠色：“江兆尹来这儿是要抓拿我这个刺客罢了，与沈小姐无关。”
“只是江兆尹可有证据？”
他哼笑。
江云岫黑眸紧盯着他那抓着沈乐窈的手，象牙扇端齿牙瞬间散开，往他手腕狠狠袭去，凌厉的攻势打得袁霆琛措手不及，他连连后退几步后方接住他攻势。
可惜手腕在接过他招数时露怯，藏在袖中的匕首不慎掉落，被江云岫接到象牙扇中，袁霆琛想夺回去时已来不及。
刀锋光泽划过江云岫眼眸，映衬出他眼中邪恶，语气慑人道：“这便是证据——”
“少．将．军那晚，便是用这把匕首割伤大殿下的吧？”
他这把匕首乃是边塞所制，上面还镶嵌着颗醒目的红色玛瑙，只要将匕首拿给李承砚一看，便能认得出来。
袁霆琛双手紧握成拳，京兆府的侍卫很快上前，将袁霆琛带走。
“能不能放过他？——”
沈乐窈心惊胆战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在江云岫要转身离去时，她攥紧衣袖，颤颤巍巍求他。
“怎么？”
“沈小姐才见人家一面，便要委曲求全替人家求情了？”
江云岫回过身，摄人心魂的面容寒意涔涔，眉眼间裹挟的戾气令沈乐窈心慌。
“你答应我这一次，行吗？”
沈乐窈顾不得他寸寸生凉的眸光，走上前，眼神里蒙上雾气，摇摇欲坠的泪珠好似下一刻就会溢出眼眶。
“可我救了你一命，若又救他一命——”
他低眸，居高临下睨她：“沈乐窈，这人情你可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