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好再也按捺不住,长嘶一声。从渠上一跃而过,身形动作简直潇洒极了。撒开腿就向那伙人冲了过去。
“好凶的畜牲!张大,快套它!”
郎好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心里骂:你们才是畜牲!他令堂的你们若是人,怎么会欺侮老子这样一匹无辜的马?
那伙人一下散开来,其中一人手臂一抖,一条长长的绳索朝郎好丢过来。索上一个活扣,猝不及防恰好套在郎好的脖颈上。
“张大,果然好功夫!”一伙人全赞了起来。郎好正跑着只觉脖子上一紧,登时感觉喘不上气来。
他令堂的。郎好牛脾气登时上来了。憋住一口气往前直冲,眼看着冲到了昨天拿棒子打自己的农夫眼前。心里发狠道:昨天错饶了你,老子今天非在你头上踹一蹄子不可。
“妈呀,救命!”那家伙丢了手里的棒子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好凶的牲口!张大,你快拽住它!”
郎好发起狠来,那张大虽然套住了自己,却被拖着在地上滑了老远。嘴里怪声叫道:“李老六,王大头,大家伙快来抓住绳子,这牲口太凶了,力气太大了。我拉不住!”
郎好一听“牲口”两个字,气不打一处来。狂叫一声:“他令堂的,你才是牲口,你全家都是牲口。老子打死你!”可是任郎好怎么喊,发出的声音始终都是“唏-律-律”的马鸣声。
郎好忍着脖子上的巨痛,憋足一口气猛跑几步追上昨天那个农夫,朝着他的后背一拳打了下去。只听他一声惨叫“啊哟,妈呀!”被郎好用前蹄踹得一跤跌到稻田里,溅起好大的水花,却不见再起来。
“大伙儿快使劲,这畜牲把邓三发踢倒在田里头了!”身后几个人狂叫,同时郎好感觉脖子勒得疼痛无比,气实在憋不住了。
“邓三发,你死了没有?”有人在喊。邓三发长长呻吟了一声,叫道:“快来拉我一把,这牲口他妈的踢死老子了。”
“他令堂的!老子用的是手,打了你一拳!不是踢你。”郎好愤怒地大声叫道,可嘴里发出的依旧是马鸣声。因为郎好确实是用拳头来着,只不过作为一匹马,拳和蹄完全就是一回事罢了。
郎好无奈地转过身,只见身后三个村汉紧紧拉着长长的绳索,憋得满脸通红,死命地在勒自己。还有七八个村汉拿着长柄叉和镰刀,迅速朝自己围过来。
郎好哪能等他们围过来。别看现在郎好是一匹马,马身子里头可是一个人。郎好不等他们合围,大叫一声:“唏-律-律,唏-律-律!”(“他令堂的,老子踢死你们这些王八蛋!”)转过身就向那三个拉绳子的村汉奔了过去!
这样一来,脖子上的绳索顿时松了,因为他们三个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匹马居然有这么聪明,居然懂得回头跑。况且就算再使劲拉,也不可能比马跑得还快。
那三个家伙吓得脸色大变,丢了绳子四散而逃,口里大叫:“妈呀,救命!”
身周那十几个人脸上变了颜色,有人道:“乖乖,这马成精了吧,怎么这么聪明?”
那三个家伙散开来跑,郎好却打定了主意,盯住那个张大死追。没两步就追到他身后,这次郎好没用拳,也不用脚。反正作为一匹马,手和脚都是一样的。因此郎好用头使劲一顶,“呜-”的一声就把张大从地上顶得飞起,直跌出两丈来远,掉到了水渠里头。
“乖乖!这马太凶了!”
“他妈的这马太邪了,简直比人还聪明!”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郎好再转过身子,放声大叫:“老子本来就是个人!”然而嘴里发出来的依旧是“唏-律-律”的叫声。
“快散开来!”一个小伙急叫。
那帮家伙听了之后纷纷四散奔逃。
“刘二郎,拿箭射它!”
“对,他妈的不卖钱了,射它杀了吃肉!”
郎好刚还怒火攻心,听了这话又大吃一惊,心知这是一伙乡勇。那刘二郎一定是个弓手。他抬眼四顾,只看到十几个人狼奔豚突,哪里有弓箭手?
突然一声弓弦响处,郎好下意识地身子一窜,只觉屁股一阵巨痛。禁不住放声惨叫。一回头,只见一枝箭穿过他右臀上方,箭羽还在颤动。仔细一看,幸好只穿过肉厚的地方,并没有伤到筋骨。
饶是如此郎好也疼得够呛,而且吓得屁滚尿流。
“刘二郎,这么大匹马,你咋就只知道射屁股?”有人怪叫。
“刘二郎,是不是马的屁股大,好射啊?”有人对刘二郎表示不满。
不能待了。郎好亡魂大冒,这一箭幸亏运气好,若是给射到要害,只怕真的要被这帮人宰了吃肉了。
郎好忍着疼痛,狂叫一声,人立而起。吓得周围的人怪叫连连。紧接着郎好放腿狂奔,与此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枝箭贴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
不得了,这刘二郎箭射得好准。郎好吓得腿都要软了,头也不敢回,发了疯地转身跑上了官道。
只听身后那伙人叫:“快备马,快备马,到嘴的肉别叫它跑了!”
郎好到了官道上放腿狂奔。
此时朝阳初起,官道上没有什么行人。郎好疯了一般撒开腿,心里只有“逃命”两个字。回想昨天刚变成马儿的心情,和现在实在是天壤之别。
他之前只想着作马的千般好处,却没料到作为一匹马,在人的世界里居然处处都是凶险。
郎好足足跑了有小半个时辰,身后马蹄声和人声渐渐远了,却一丝不敢放松。此时屁股剧痛,感觉右边后腿渐渐迈不开了。可他知道那伙人还在追,只是暂时没有赶上来罢了。
郎好心中着急,抬眼看到官道西首有一条小路,于是顺着小路就跑了下去。路下面是一片高粱地,郎好冲进高粱地中间的小道,左拐右拐,再转过一个弯,实在跑不动了。缓缓走了两步,突然看到路中央走来一个穿着桃红短衫的女子。
“姑娘救命!”郎好又忘记了自己是一匹马,停下脚步冲着她大叫一声。说实话,他实在也跑不动了。
那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细长的丹凤眼,皮肤雪白如凝脂。歪着脑袋看了看郎好,笑嘻嘻地道:“咦,你在叫我么?你是一匹马,还是一头驴?”
“我是人!”郎好没好气地回答。可惜嘴巴不争气,发出来的依旧是马的声音。他禁不住心里沮丧地想道:他令堂的,就算你看老子不是人,可天底下有这么大的驴么?
那姑娘一点也不怕,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拉了拉郎好的耳朵,摸了摸郎好的头,又拽了拽他脖子上的套索,然后笑道:“你肯定是一匹癞马,肯定是不听主人的话,偷跑出来啦。”
他令堂的!老子明明是一匹骏马,怎么可能是一匹癞马?再说老子哪里来的主人?
郎好急得不得了,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啊哟,你中箭啦!”姑娘惊叫起来。
郎好听到这话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心想他令堂的,就算是一匹马,也没有作什么坏事,这些人居然狠心用箭来射。马的命就不是命么?
姑娘的惊叫声让郎好心里真是觉得又委屈,又温暖。心中暗想:天下的人虽然多,看来也不见得全是坏的啊。
“你这么大一匹马,那人却只射了你屁股,还没射正,这什么箭法嘛!”
郎好一口马血差点喷了出来。心道:这哪里是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个小妖精。老子本以为她很有同情心,结果她居然嫌射老子的人箭法太差,没有射正。真是岂有此理之极。
然而郎好听到远处马蹄声渐渐近了,顿时急得不得了。突然灵机一动,只好伸出前蹄。唉,实在没法子,明明伸出的是手,可现实中的确是一只圆圆的马蹄。
郎好奋力用蹄子在地上划动。然后用头轻轻去拱小妖精的身体,示意她往地下看。
郎好可是念过书的。
郎好可是会写字的。
哪怕是手变成了蹄子,还是能写字的。
幸好他还有这点本事,真是阿弥陀佛,感谢天老爷极了。
郎好虽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现在作为一匹马,就顾不得人的事了。况且书上只说男女授受不亲,并没有说人与马授受不亲。事急从权,就不必拘小节了吧。
用马蹄子写字虽然很别扭。不过郎好一蹄一蹄还是写完了。
小妖精先是一惊,即而用小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因为郎好在地上写了五个字:救我,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