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营中人马杂沓,乱作一团。号角声,锣鼓声中,只见各部军士从营房中鱼贯而出。纷纷列队整齐,整装待发。郎好跟着玫瑰紫在队伍间迅速穿越,不一会儿便到了千户所衙门前。
郎好与玫瑰紫方才立住脚步,只见马腾龙一身便服,腰间却佩了一柄长剑,手提长枪走出门来。此时中卫千户所共计十名总旗官(注:明代卫所制度,每卫设前、后、中、左、右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共计士兵一千一百二十人,其中每一百一十二人为一百户所。每百户所设有总旗二人,称为总旗官。)均已列队在大门两旁。见马腾龙出门,纷纷报道施礼。
马腾龙高声命令:“各总旗听令!”那十名总旗官闻声齐喝了一声。马腾龙道:“中卫千户所各总旗将士,按驻地各自严守,不得出大营一步,违令者斩!”
一语即出,众总旗齐声应令:“赫!”然而口中虽然领命,却一个个面面相觑。大家闻警而来,均以为军情紧急,大战将至。是以均命副总旗号令部伍,整装待发。自己前来千户所领命,却不料马千户只是让各旗严守待命,留营不出。一时间大家均心中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腾龙见状面如寒冰,喝道:“军令如山,还不回营!”各总旗官慌忙应了一声,齐齐上马,忙不迭地各自去了。郎好心中暗觉奇怪,悄声问玫瑰紫道:“玫瑰紫妹子,你不是说千户大人有危险么?”
却见玫瑰紫一脸忧色,道:“郎好,我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郎好心中一震,一种莫名的忧虑油然袭上心头。暗道:玫瑰紫妹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真的有什么凶险不成?却听马腾龙道:“小玫瑰,郎好,你们来得正好。快来人,给它们上马具。”两边军士闻言飞奔而去。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千户大人,郎好是我的,我也要去。”话音方落,只见门内跳出一个人来。只见此人身着桃红短衫,正是多日不见的郑小桃。
郎好大吃一惊,暗道:这小妖精真是可恨。到现在还在说老子是她的马儿。她不是被关起来了么,才几日不见,怎么跑到千户府里头了。然而转念又一想:她是天下第一女骗子,定是又用了什么骗术,竟然把马千户也骗了。
马腾龙闻声回道:“郑姑娘,你不能去。”语声坚定,听起来丝毫不容拒绝。郑小桃闻言笑道:“千户大人,你真不让我去么?”马腾龙鼻孔中轻轻一哼,却不作答。
郎好见状暗道:这小妖精不但会骗人,脸皮也向来厚得吓死人。马千户说了不让去,你就不要去了便是。却在那里弄姿作态,搞什么玄虚。
却见郑小桃嘻嘻一笑,道:“千户大人,你仔细瞧。”右手一扬,只见那串黑的耀眼的珠子又套在她指尖摇晃。郎好一见这串黑珠子,顿时想起了马儿到喜鹊窝里喝茶的往事。暗叫我的至尊亲娘,这串珠子可是邪门得很。慌忙把眼睛从那串珠子上移开,一边对玫瑰紫道:“玫瑰紫妹子,千万不要看那串珠子。”
玫瑰紫闻言一愕,转过头来问郎好:“郎好,那串珠子怎么啦?”郎好急道:“玫瑰紫妹子,你只要听我的话不看就好。事后我再跟你细说。”玫瑰紫心中虽觉奇怪,却也不再看那串珠子。把头转向一边对郎好道:“郎好,等会儿要小心些。”
此时四名军士已经取来马具,开始为玫瑰紫和郎好套上鞍辔。
马腾龙却是依旧不理郑小桃。郑小桃也不着恼,径自向台阶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用手上那串珠子遥遥比划,就象在清点什么一般。同时口中道:“千户大人,就算你力敌万夫,勇冠三军,若是今日你不让我去,你的事儿却也办不成。”
郎好闻言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妖精不但是天下第一女骗子,还是第一女赖皮。口气这么大,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法子骗人。
正想念间,郑小桃已经走下台阶。却见她两眼精光四射,手中珠串由近至远,一直从脚下一点一点遥遥指向大营远方。郎好心中大觉奇怪,一边又自大感不屑道:这女骗子见马千户不理她,肯定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耍什么唬人的把戏了。
却听郑小桃陡然厉声喝道:“起!”那声音再也不似往日嘻笑,竟然凌厉无比,不怒自威。郎好脑中正在对郑小桃的作派千百般的不屑,乍听喝声禁不住猛吃了一惊,惊得差点跳将起来。
不禁暗自恼道:这小妖精花样使尽,如此一惊一乍,定是见马千户对她不理不睬,是以老羞成怒,大耍赖皮,开始撒泼了么?只是怎得与往日里好象大大的不同?
突然不经意间眼角一扫,却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陡然冒出来两串物什来。郎好仔细一看,原来从千户所门内一直到大营远处,大约每隔一丈距离,地上竟然均立起了一个纸人来。
只见那纸人约高一尺,手脚俱全。一个个均双手向上,似乎抬举着什么东西一般。此时月色正明,营中四处马灯荧荧。夜风习习之中,那两队纸人一个个随风摇曳,便如活人一般。端得诡异无比,骇人已极。千户所前众人猝不及防,猛然见此异状,无不失声惊呼。有两个军士恰从纸人旁走过,竟骇地跳将起来。
只听郑小桃笑道:“千户大人,大营里给人布下百鬼抬棺之阵,你还不让我去吗?”话音方落,只见她一俯身,手中珠串在那纸人上只一扫。只听“呼”的一声,那地上纸人顿时浑身起火。先只是一个,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便如爆竹一般,“扑-扑”连声,一个接一个地烧将起来。
仅一瞬间功夫,只见两道淡绿色的诡异火舌便如奔马一般,随着“扑-扑”之声,在大营里蜿蜒曲折,自千户所内直向大营门口急蹿而去。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有几个军士骇得脸色苍白,口中哆哆嗦嗦地道:“有鬼。”
郎好早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那些纸人一个接一个的起火。眼见那一个个纸人排列整齐,双手上举的诡异模样,脑中不断回响起郑小桃所说“百鬼抬棺”之语,只觉眼前一切委实触目惊人,骇人已极。
郎好从来不曾见过这等诡异的怪事。瞬间一股凉气由脚底蹿起,直冲顶门。连头上的马鬃似乎也直立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希望眼前这一切均不是真的。心里忙不迭地想道:难道是这女骗子又在使障眼法子么?
却听郑小桃笑道:“这莫干山的老妖怪,竟敢来到这里祸害人。”语态轻松,却又似充满不屑。
郎好闻声禁不住抬眼去看。只见郑小桃返过身走到台阶之前,伸手对身边军士道:“这位大哥,借刀一用。”话音未落,好军士身上上佩刀却已经到了郑小桃的手上。
只听她嘻嘻一笑,突地一刀刺在自己脚下。只听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声传出。只惊得门前军士惊呼一片。却见郑小桃似乎全然不予理会,径自“咻”的一声将军刀自地上拔出。
只听又是一声尖锐的惨叫。众人询声望去,原来那刀尖上挑出一只硕大的老鼠。那老鼠在刀尖上痛得四脚乱舞,挣得几挣,便自不动。
郑小桃嘻嘻一笑,道:“没出息的老妖怪,拿只老鼠也来吓唬人。”
郎好此时惊极骇极,却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他猛地转过头,拼命挤了挤眼睛。回头再看时,却见那两道绿色火蛇蜿蜒而去。近处的纸人已经燃尽,都化作飞灰随着风在空中飘飘荡荡。而远处的纸人依旧余火未熄,或一明一灭,或在继续燃烧。
只见郑小桃把死老鼠丢在地上,将那刀在靴底上擦了两下,掉转刀头递给那个军士。口中道:“这位大哥,把刀收好了。”那军士骇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来想要接刀,却又似不敢。郑小桃嘻嘻一笑,将那刀径自塞在他的手中。
那军士哆哆嗦嗦,将刀连插了几回,才算送回刀鞘。
郎好惊得呆了,一时失望已极。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正在此时,突听玫瑰紫在他耳边轻声道:“郎好,你不要怕。我们马儿是不能怕的。今晚我们小心就是。”它语声柔婉,充满对郎好的关爱与鼓励。然而言语之中,却仿佛又隐藏着一种决心一般。
郎好醒过神来,脸上便如着火一般羞愧不已。转过身时,只见玫瑰紫那双宝石般的大眼中柔情无限,充满关爱。一时羞愧无地,却又感动已极。
他收摄心声柔声回道:“玫瑰紫妹子,我不怕。你也要小心。”
玫瑰紫微微一笑,宝石般的眼中露出一种无比快慰的神色。郎好见状豪气陡生,心道:郎好啊,郎好。玫瑰紫妹子都不怕,你却又在怕些什么。刀山火海如何,妖魔鬼怪又怎样,你不但不能怕,还要全力保护好玫瑰紫妹子才对。
马腾龙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眼见连串异状,脸上仅微微动容。仿佛眼前这一切丝毫没有什么可怪之处一般。仅在口中却淡淡地道:“崆峒广成宫门下,果然不同凡响。郑姑娘,原来是我小看你了。”
郑小桃嘻嘻一笑,又恢复到郎好所熟悉的模样,只听她道:“千户大人,我能去么?”马腾龙闻言依旧面无表情,口中却道:“走。”语声方落,人已经走下台阶。
郑小桃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便已来到郎好身边道:“千户大人,我要骑自己的马!”话音方落,纵身一跃,便已经落到郎好马鞍之上。
郎好此时却再也没空理会郑小桃口中所说“自己的马”这五个字,他脑中尽是马腾龙方才所说“崆峒广成宫”五字,在心里不停地问道:马千户说小妖精是崆峒广成宫门下,那崆峒广成宫又是什么东西?
即而又想:这小妖精不光是天下第一女骗子,第一女赖皮,原来她的本事竟然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