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震天,号角再起。大阵两翼迅速自两边掩上,手持长枪,压住阵脚。四十名游骑收起弓箭,手持斩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跌在地上的十四骑人马。只一个来回,刀劈马踩之下,只听一阵惨叫之声,十四骑人马均死于长刀之下。
此时战场中只留下失去战马,结成龟阵的十三名骑士。先前用绊马索的六骑不等号令便自行聚在一起,排成两骑一列,自腰后取出一枝狼牙棒。然后齐声大喝,催动马匹,向着十三人龟阵冲去。
商贩泪流满面,知道这十三人失去了战马,在六骑重骑的冲击之下绝无生路。他长叹一声,掩面拭泪。即而转过身咬紧牙关对马腾龙道:“天下劲兵在朔方。将军,赐我一战。”马腾龙淡然道:“好。”商贩闻言兜转马头,却听马腾龙问道:“你要什么趁手兵器?”
商贩一呆,仰天狂笑道:“一生征战,没有什么兵器不顺手。手中斩马刀足够了。”话音方落,战马已经纵出一丈有余。
马腾龙默默望着他的身影,突然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他心里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商贩纵马奔出一里有余才兜转马头,手持斩马刀,朝向马腾龙。此时远方战场上龟阵已经被重骑踩破,那十三人被战马掀翻冲散,在旷野上四散奔跑,就象被恶狼追捕的羔羊,先后被毙于狼牙棒下。一声声临死的惨叫,令人不寒而栗。夕阳下商贩的孤骑,在郎好眼中更令人心碎。
马腾龙突然仿佛醒过神来,长枪一招,向商贩示意。
那商贩长啸一声,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纵声长嘶,放腿狂奔而来。
此时残阳如血,他手握斩马刀,骑着一匹白马。长刀雪亮闪耀,白马四蹄腾空,鬃毛飞扬,宛若幅画儿一般。他的表情没有人看得清楚,所有人都只记得血样的残阳和他孤单的身影。
那一刻白马奔腾,大地苍茫,万籁无声。
马腾龙象标枪一样笔挺,骑在枣红马上,就象骑着一团火焰。
那商贩手举长刀冲锋的模样,深深刻在了郎好的脑中。后来的结局他都似记不得了,只有这一刻,这一个画面始终在他脑中浮现,永远也不能忘记。
“郎不坏,他们都是英雄。作为一匹马,应该象他们一样才对。”小白龙突然对郎好道。
郎好没说话。他耳中听的是小白龙的声音,脑中响起的却是“好男儿当如是”这句话。郑先生说起英雄人物之时,就曾这样讲过。因此小白龙赞誉的是马,而郎好心中想到的却是这战场上的诸多“好男儿”。
那三十八骑,这个商贩,包括马腾龙,还有四十游骑,六名重甲骑士,乃至军阵中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好男儿。
郎好突然发现,原来好男儿是自己的事。
悲剧却是这世界的事。
因为悲剧让人热血沸腾。
让好男儿光彩夺目。
这一天,这一刻,郎好的血好象被点燃。
他的双眼充满泪水。
泪光中白马冲进马腾龙身前三丈,枣红马突然动了。
它就象一团燃烧的烈火,腾空迎头冲了上去。马腾龙依旧没有动。他就象粘在烈火上的一块巨石。
白马与枣红马身子交错,两匹战马同时怒吼,身影遮挡住了如血的残阳。就在红影与白影交错之时,雪亮的斩马刀仿佛把天地都已经劈裂。这一刀是仇恨,是绝望,更是商贩人间的绝响。
马腾龙低吼一声,他手中的枪绽出一朵寒星,瞬间穿过了斩马刀的寒光。这一枪后发先致,在斩马刀临近马腾龙身体的时候,就刺穿了商贩的胸膛。
商贩一声闷哼,斩马刀瞬间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孤单的弧线,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白马继续狂奔,直到冲出十余丈才停下脚步。因为它发现主人突然离开了自己。等回头时,却见马腾龙长枪斜挑,商贩身子在长枪上就象一只断线的纸鸢。孤单的形影在残阳下无比凄凉。白马纵声悲鸣,形单影支地站在十余丈外,不知何去何从。
马腾龙缓缓放下长枪,让商贩坐在地上。口中道:“右军都督府陕西都卫中卫所千户马腾龙,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商贩眼神已经焕散,方一张口,口中已经涌出鲜血,道:“明白。”马腾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道:“我相信你们不是鞑子。”商贩眼中一亮,却不说话。马腾龙继续道:“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尊重。”商贩强笑一下,道:“谢谢。”
郎好眼见此景,只觉悲惨无比。心道:马腾龙总是说不能知道商贩的名字,商贩却说明白,可是我怎么就不明白呢?再看到商贩惨白的脸孔,心中不禁一颤:难道他一定要死吗?
马腾龙道:“图呢?”商贩口中血如泉涌,语声细弱几不可闻道:“背上。”话音方落身体已经萎顿,闭上了双眼。
马腾龙嗖地抽出长枪,商贩身子一软,俯倒在地上。长枪顺势一拔一闪,只听“嗤-嗤”两声,已经划开他的衣衫。只见他身上背甲绽开,露出一幅地图来。
原来这人把地图刻在自己后背上。马腾龙冷哼一声,长枪如怪蛇一般,瞬间把商贩后背划得稀烂。
少年见状怒道:“千户大人,士可杀不可辱!”马腾龙收起长枪,却不理会少年,只把长枪望空旋舞。四周军马远远望见,纷纷号令整队。
马腾龙放下长枪转过脸对少年道:“守土有责。一士之荣辱,怎可与万千百姓相提并论?”少年闻言语塞。
马腾龙目视少年道:“天下大势我不管,皇帝老子叔侄我也管不了。朔方大地,河套平原的千万百姓,马腾龙身为右军都督府陕西都卫中卫所千户,却责无旁贷。”他语声不大,却说得斩钉截铁,震聋发聩。
少年脸露惭色,举手抱拳。马腾龙微微一笑,漫不经心仿佛自言自语道:“天下有事了。”少年闻言身子微微一震,在马上又是一拜。
马腾龙道:“你可以走了。”少年闻声问道:“那这位姑娘呢?”郑小桃这才醒过神来,叫道:“是呀,千户大人,我也可以走了么?”马腾龙微微摇头道:“这位姑娘还不能走。”
少年道:“这姑娘只是误入校场。”郑小桃急道:“对呀,对呀。我哪里知道你这劳什子大校场里杀人放火,原以为是好多人聚在这里大喊大叫的。”
马腾龙不理会郑小桃,只对少年道:“本千户守土有责,宁夏三卫布防图已泄露,本千户要严查细作,绝不能掉以轻心。”
郑小桃急了:“那这个人怎么可以走,我就不行?”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着少年。马腾龙却不理会她,道:“十日之内,本千户若查这姑娘没有嫌疑,自然会放她走。”
少年还没答话,郑小桃大急道:“千户大人,我不是什么细作。不信你看我的马儿名字叫郎好,他还会写字。”一语方出马腾龙和少年不禁又惊又笑。
大家均想:这姑娘是不是细作,与她的马儿会不会写字又有什么干系?再说天底下哪有马儿会写字的怪事。想必她脱身心切,穷极无奈之下居然开始胡说八道了。
郎好听着只觉好笑。却不料郑小桃扯住它耳朵,急声叫道:“郎好,乖郎好。你快写两个字给千户大人看。你早上不是写了你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