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夫人脸色铁青,不理会四海人妖,却径自走到飞头夜叉面前。只见她将雷神鞭绾起结在腰间,双手一伸,在胸前打了个十字结。十根春笋般的手指登时宛若兰花般微微舞动,远远看去,便如十个小人在她手上翩翩起舞,委实妖异无比。
却听她冷声道:“路不哭,抬起头来。”飞头夜叉原本跪在地上,见她渐渐走近,早骇得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听她此言连忙跪起身来,将头颈伸得笔直。
胭脂夫人道:“路不哭,给你种下阴火神符,你便尽力施为。在恶人牢中你若想死,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知道么?”言语虽缓,却充满威胁之意。
飞头夜叉一颗锃亮的光头不停抖动,口中颤声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多,多谢夫人。”语声颤动,恐惧之中似乎更有无限欢喜一般。邓不通远远看到此景,只觉触目惊心。心道:想不到这世间,有人听到自己有机会去死,竟然会如此欣喜若狂。
胭脂夫人冷哼一声,兰花一般的十指之间,突得“扑”的一声,燃起一团深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无声,跳动不停。观其火焰中心,竟然是如墨如烟般的黑色。邓不通与郑小桃心中暗惊道:原来这就是阴火。
正惊骇之时,却见胭脂夫人双手一分,挟着两团阴火猛地从飞头夜叉光头两侧太阳穴罩下。
只听飞头夜叉长嗥一声,整个身体登时泛起一股青冷的烟气。与此同时,他脸上五官扭曲几乎不能分辨,身子更是抖如筛糠。饶是邓不通与郑小桃离得尚远,也自看得惊心动魄。
却听飞头夜叉嘶声长叫,宛若恶鬼夜哭,骇人至极。胭脂夫人满脸冷笑,两手夹在他太阳穴上一点没有放松。飞头夜叉纵声长嗥,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把两只拳头握得死紧,连手指之间都溢出浓浓的青冷烟气来,全身骨骼都爆豆一般“咯咯”响个不停。邓不通与郑小桃见状面面相觑,再看台上飞头夜叉之时,只觉他痛苦之极,其状之惨,简直不忍卒睹。
钟魁嘿嘿冷笑,仿佛得意至极。而台上的四海人妖眼看着飞头夜叉的惨状,两张面孔瞬间转换,眼中闪出一丝惊惧之色,却又猛得昂起头来,回头去看台下的郑小桃。
郑小桃见四海人妖看向自己,只觉心痛如绞。然而四海人妖与她双目一触即回,陡地一昂头,目光显得坚定无比。头上乱发无风自舞,再次看着台下的郑小桃,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笑容竟然是那般柔和,仿佛在对郑小桃说:“好妹妹,你不要怕,不要担心。”郑小桃眼中一热,猛地以手遮脸,生怕自己哭将出来。
终于,飞头夜叉惨叫之声渐渐停止。郑小桃撤开双手,已经是泪流满面。泪眼模糊之中,只见飞头夜叉身形萎顿,便如一瘫烂泥般倒在台上,四肢抽搐不停。
胭脂夫人一张脸上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身,对着四海人妖道:“莫香君,该你了。”郑小桃见状只觉心都扭成一团,疼痛无比。想要张口呼叫,却见四海人妖对着自己微微摇头,乱发飞扬中显出那张女子面孔,对着胭脂夫人淡然道:“你来。”语声平缓,仿佛对方才飞头夜叉痛苦之状毫无所觉一般。
胭脂夫人心头升起一股怒气,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四海人妖居然与之前判若两人。不但对她毫无惧意,而且敢于直言相抗,简直匪夷所思至极。
胭脂夫人强忍怒气走到四海人妖面前,道:“你低下头来!”原来四海人妖比之胭脂夫人高大许多,若是要想如方才飞头夜叉般如法泡制的话,实是略有不便。
不料四海人妖乱发中闪出男子的面孔,只见他双目直视胭脂夫人,口中沉声道:“凭什么?”
胭脂夫人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直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那女子面孔又自闪出。只见她双目如星,口中淡然道:“今生今世,想叫我们再给你低头,你再也休想!”
胭脂夫人再也忍不住,口中怒吼一声,伸手便要去解腰间的雷魂鞭。郑小桃心中痛极,正要出声,却听钟魁怒吼道:“夫人!”想是钟魁见得此景,心知若是再行纠缠,只怕不知要闹出怎样的结果来,是以出言阻止。
胭脂夫人闻声只得停手。口中连声冷笑,道:“好,好。莫香君,今日一战之后你若还在,我便要你永生永世都忘记不了此生此刻。”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此战之后四海人妖还活着的话,她一定要将所受之辱加倍奉还。
郑小桃眼中泪水滴滴落下,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是我做错了么,是我做错了么?难道是我害了他们么?
却见胭脂夫人双手交错,又燃起阴火。郑小桃想及方才飞头夜叉痛楚之状,口唇颤动,脸上热泪纵横,竟然不敢再看。回过头时,却见疯秀才一脸担忧的神色,正看着自己走上前来。
郑小桃再也忍不住,纵身扑在疯秀才肩头之上哭道:“秀才大叔,都怪我,都怪我。”疯秀才心头也觉酸楚,只得轻轻伸手抚在她的肩头,口中柔声安慰道:“小桃姑娘,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郑小桃哭道:“秀才大叔。都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害了他们。”疯秀才心中暗叹:唉,好善良的姑娘。同时却用一只独手轻轻抚在她背上,口中道:“小桃姑娘。你没有想过要害他们,更没有害他们。”
郑小桃闻言更自放声大哭,俯在疯秀才肩头之上,身体抽动不停,委实伤心难过无比。疯秀才心中感慨万千,一瞬间仿佛自己这一生经历都在郑小桃的哭声之中,在心中都闪过了一遍也似。
疯秀才心情翻涌,口中却悠然道:“小桃姑娘。咱们活在这世上,有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有好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你这样善良,应该早明白这样的道理才对。”
他言出由衷。只因看到眼前情状,想及自己一生经历,乃至江湖上诸般人物典故,禁不住对郑小桃的机敏与善良又觉欢喜,又觉担忧。欢喜的是郑小桃如此善良,又如此机敏。担忧的却是她若始终如此善良,那未来在江湖上又怎么面对那些险恶?
想到此时,禁不住对郑小桃又爱又怜,由衷地希望这善良的姑娘能够早些看破了人世间的某些丑恶,免得让她受了伤害。
郑小桃俯在疯秀才肩上放声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却觉肩头似有人在扯动。耳中听得一个声音道:“小桃妹子,你快些起来。你快看看你大哥和姐姐,他们很好。他们一声也没有吭,一声也没有叫。”
郑小桃乍听此言,知道是邓不通在说话。睁开眼时,却见邓不通皱着眉头,满脸都是痛惜之色,对自己道:“小桃妹子,他们很好,他们真的很好。”他言语虽简单,却又似欲言又止,蕴意无穷。只是生怕郑小桃伤心难过,是以只得强作平静之态。
郑小桃慌忙转过身来,却见胭脂夫人正转身走下擂台。而四海人妖则紧握双拳,低着头身体颤动不休。然而只见他衣衫鼓动,便似充满无穷的力量一般。
郑小桃见状大声叫道:“大哥,姐姐。你们怎么样了?”话音方落,却见四海人妖猛地抬头转过脸来,与此同时身子更是挺得笔直。只见乱发中两张面孔紧咬牙关瞬间转换,仿佛方才从无穷的苦痛之中解脱一般。
突地那男子的脸孔闪出,只见他头颅高昂,面对郑小桃傲然朗声回道:“好妹妹,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怕。看大哥和姐姐为你赢这一场!”
郑小桃闻言心头痛极,“哇”的一声又哭出声来。却见那女子面孔接着闪出,只见她黛眉如画,双目如星,眼中泪光闪闪,口中道:“好妹妹,你不要哭。你一定要相信,大哥和姐姐,再也不会给人欺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