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熹微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
无数疑惑在这两秒内冒出来。
“你说……”她盘腿而坐，迟疑着开口，“如果别人发现我，我就走不了了？”
“没错。”
“所以你要送我下山？”
“是。”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费劲把我给打了，再带上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
女人看了她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自报家门：“我叫小雪。”
这肯定不是真名，哪有人姓小？但余熹微不关心，反正她也用了化名。
小雪说：“我们这个村子，不喜欢慕名到访的来客，哪怕是季老师接你上来，他也会劝你早点下山。”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小雪耸肩，“落远村不好客，这个理由够吗？”
“……够。你接着说。”
“我把你打晕带上来，一方面是怕你图谋不轨，损害了村子的利益，另一方面是怕你把车吐脏了。那车很重要，过几天还要下山拉物资。”
“好的吧……”
余熹微没好意思问，贵村穷山恶水，有什么利益可供我损害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帮我呢？”
“谁要帮你了？我只是觉得，季老师是真心不想伤害你，我尊敬他，他教我读书，他是我的恩人。我这是在帮他。”
“等等，我还是不懂。”因为长久没喝水，余熹微嗓子有点沙哑，“为什么别人发现我，我就走不了？”
小雪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片刻后，她才说：“别问这么多，你要走就抓紧走。”
“我不走。”余熹微抱着胳膊，“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趟，还什么景色都没看见呢，我为什么要走？”
“旅游？”小雪嗤笑，“你们城里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落远村根本不是旅游的地方，你来错了。”
“错没错，也要等我游玩一遍后，才能下结论。”
“随你，爱走不走。”
小雪从凳子上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行为举止很像男生。
“桌上有馒头，你要吃就吃点儿，不吃拉倒。”
余熹微确实有点饿了，但她不敢吃这里的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吃了几口。
小雪离开后，余熹微出来走两步，终于见到了批改完作业的季老师。
“小余……”季老师连忙改口，“小付！”
“哎！季老师，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觉得大家都怪怪的。”
“你是说小雪吗？那丫头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计较。”
季老师带着一副老式眼镜，穿得很朴素，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很是沧桑。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又来了，这个问题。
她刚到落远村，凳子都没捂热呢，所有人都催着她走走走。
这越发说明，这个村子真有问题。
余熹微含糊地说：“过几天吧，这里可真不好找，一路过来太辛苦了，我想歇歇脚再走。”
季老师迟疑着说：“那也行，我白天要去上课，你就在家里呆着，别乱跑。”
“我也不能在您这儿白吃白住啊，您看这几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好。”季老师应下来，可眼中仍有担忧之色。
他踌躇了许久，压低声音问：“小余，你跟我说实话，你这趟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来散心呀。”
季老师知道她没说实话，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只能作罢。
-
第二天。
季老师早早去上课了。
余熹微在附近转了转。
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吓了一跳。
这个落远村，比她想得还要贫穷落后。
按理说孟思颖做慈善，这里没道理还这么穷啊。
余熹微一边拍照，一边沿着脏兮兮的泥地走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这里因为太过贫穷，连人烟都如此稀少。
出去了的人，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迎面碰上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小雪。
她嘴巴里叼着狗尾巴草，不忿地吐出去，嘀咕道：“真倒霉，还要给你送饭。”
余熹微：“给我送饭？那真是辛苦你了。”
小雪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提着食盒，跟她一起回了季老师家。
余熹微本来不敢吃她送来的东西，但见小雪自己大剌剌坐下，吃得豪迈，她才放心。
碗很脏，上面飘着一层油光，余熹微内心天人交战。
小雪没好气地说：“吃吧，在这地儿，没你挑剔的机会。”
余熹微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她很快跨过心理障碍，大方地开始吃饭。
反倒令小雪诧异了一下。
饭间，余熹微试图套她的话：“小雪，我在这附近走了走，你们落远村为什么这么……”
话没说完，被小雪打断。
“穷是吗？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闭嘴，吃饭，这没你的事。”
“……”
可能是她的态度太过强硬，余熹微乖乖闭上嘴巴，低头夹菜。
简陋的小木桌上，气氛有些僵硬。
就在此时，外头忽地传来清脆的声音：“小雪姐姐！”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跑了进来。
现在还未入夏，她穿得很单薄，衣服上打满补丁，小脸也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睛，又纯又亮。
她看到了余熹微，又好奇又惊讶，滴溜溜地打量她。
“你怎么来了？”小雪问她。
“我下课，来找你玩。”
小女孩走过来，目光始终黏在余熹微身上，“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从没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余熹微被小姑娘夸得心里直乐：“我姓付，你叫我付姐姐就好，我昨天才来，看望季老师。”
“原来是季老师的朋友。”小女孩展颜一笑，“你也是城里来的吗？”
“对。”
“仙女姐姐，城市里什么样？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余熹微简单说了些，小女孩很兴奋，脸上立刻绽放出脆生生的期盼。
小雪终于忍无可忍，抱着女孩说：“宁宁不困吗？赶紧回去，午睡去。”
“噢。”小女孩乖乖地被她抱到门外，回头冲余熹微挥手，“仙女姐姐，我下次再来找你！”
送走她，小雪回来一直板着脸。
“付小姐，你不该跟她说这些。”
“为什么？”
“她没见过城市，你这样，会给她造成心理落差。”
余熹微诧异：“我以为这是一种正向的激励，她会更加努力学习，然后走出大山。”
“那只是你以为！”小雪没好气。
余熹微说：“先不说这个了，我问一下，如果我想向你们落远村捐款，应该怎么——”
话没说完，小雪猛地站了起来，把凳子都掀翻了。
“不需要！”她突然怒不可遏，眼睛里喷火，仿佛余熹微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落远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别他娘的自以为是了！”
在余熹微的愣神中，小雪气冲冲离开了。
她不明白，这个话题为何也触碰了禁忌？
落远村真的好奇怪。
这个问题她一直思考到晚上。
还没想出答案，下了课的季老师急匆匆冲进院子，说：“又来客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赶在一起了？！”
余熹微好奇地跟他一起出去看。
她来的时候，很是低调，季老师和小雪都在保护她的存在。
但这位就不一样了。
他大概没想过落远村都是泥地。
精致的皮鞋踩在泥坑里，高定西裤裤脚上全是斑驳的泥点子。
在村民们忌惮又好奇的目光下，他大摇大摆地转了个圈，全方位展示自己英俊帅气的面庞。
——不是付修源又是谁？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从人群里站出来的应该是村长，戒备地看着他。
付修源视线一晃，定格在余熹微身上。
他嗓音沉沉，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夫人，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