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下口着实不轻,这导致宗正晟去见老者时,仍指腹摩挲着手上红红的印子。
从前他虽说对兔子也纵容,可许多时候却也严厉,要求诸多。
但对人形的白荼就不同,他对她的情感更为特殊复杂。
而这些日子,自己却好像对待兔子时,也忍不住联想到她了。
若说有何不同,那便是白荼从不会像兔子一样急了就咬人。
“公子今日,似是心神不宁。”老者目光一如既往混沌,但除却眼盲,却对许多事情都感知敏锐。
宗正晟恍恍惚回神,也不知为何就问出口:“先生,一个人为何会念着另一个人呢?”
甚至于,不一定是人。
若说原先,她是兔子时,他就会将她当兔子对待,如今,他即便是看着兔子,脑海中浮现出的,也是女子灵动的笑颜。
就说方才兔子咬自己一口这事儿吧。
换作从前,他或许会揪起兔子耳朵吓唬她一二,可方才,他想到手都已经触碰到兔子了,却下一瞬弹开,心跳有些加快。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吗?”宗正晟故作冷傲,撒开手将兔子留在木屋内。
实则不过是他心乱了。
上次梦见白荼之后,他便心乱了一次,落荒而逃般来了此处。
可这回,分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不过是突然想到白荼,怎么也如此心乱如麻呢?
素来什么事都能够梳理得清楚明白的帝王,在情感一事上却堪称小白。
“念着一个人,自然是心有爱恨。”老者换了柄精巧的刻刀,转而雕琢细节。
手中的木头似乎不是木头,而是上好的玉石,在老者手中变换着角度,一点点光滑精巧。
宗正晟似懂非懂,目光朦胧。
恨吗?
像宗正墨那样,念着父皇折磨父皇,自然是恨。
可他对白荼显然不可能是恨,也没道理是恨。
“……爱吗?”宗正晟生涩地吐出这个字,心中的困惑并未减少。
他生在帝王家,见惯了人情冷暖,却不懂爱为何物。
在皇宫中,有相依为命,有兄弟相残,也有反目成仇,命运将宫内的许多人捆绑在了一起。
可这些人心中,无论爱恨,都掺杂了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揪扯,变得不再纯粹。
他不屑于将自己和白荼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关系做类比。
“公子今日来,应当不只是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吧?”老者轻笑一声,似是感知到他的困惑,却并不随意点破。
宗正晟目光恢复清明,转而道:“今日来,是想让您将皇宫的布局加以修改,增设一间凉殿。”
兔子怕热,即便是变成人形的白荼,也同样拥有许多兔子习性。
他不敢保证每年仲夏都能抽出大把的时间陪她待在避暑山庄,可他又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离开自己。
前天自己前来,便是想让先生设计凉殿,结果等他帮先生整理完了藤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兔子找上了门。
“公子的要求,我自然会尽力满足。”老者停了停手中的动作,并未问为什么。
所谓凉殿,不过就是在通过各种机制让夏日清凉些,要构建水循环系统,还要兼顾宫内建筑风格,更重要的是要能在夏日保持清凉。
于他而言,也需要耗费许多心神。
好在这些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经验,因而并不是不可为。
“公子既然亲自来找我,想必是有自己特殊的要求的,不如今日一并说了吧。”老者无法聚焦的双眸愣愣盯着一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记忆。
先前皇宫内也是有凉殿的,只是宗正墨掌权时,曾一把火烧了此处。
他曾是两代帝王的帝师,更是赫赫有名的巧匠,宫内暗道甚至都是由他设计,如今虽说眼盲了,可他的脑子还灵光。
“先生果然了解我。”宗正晟呼出一口气,不可避免地又想起白荼,“从前的凉殿虽能纳凉,却设施简单,这次我希望先生能够将一些有趣的设计渗透其中……”
他忙于政务,许多时候也对她心有愧疚。
他也看得出来,白荼生性活泼好动又贪玩,若不是他,她恐怕不会甘居于深宫高墙中。
他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只能寄希望于让从前辉煌而冰冷的皇宫,多一丝鲜活的气息。
“……这自然是可以的。”老者似是有些诧异,但最后仍是点了点头。
宗正晟得到了应允,于是心思又活络起来,跑到了别处。
他忍不住开始设想,若是回宫之时见到了凉殿的雏形,她会不会格外开心。
可他本是为了兔子重建凉殿,如今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却都是少女捧着脸,神色夸张的模样。
或许,她会结结巴巴欣喜道:“这也太棒了吧,谢谢……”
好像不对,她在他面前素来不客气。
或许,她会神色揶揄道:“九卿,这不会是为了我吧?”
好像也不对,怎么想都不是她。
只有她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是她。
其余时候,哪怕是他在梦中梦见的她,也只是自己抽象设想出来的白荼,少了她真实灵魂的填充。
“先生,想亲近一个人,是不是爱呢?”宗正晟恍惚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白荼说那是觉得对方可爱,但爱与可爱,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亲近白荼,但许多时候他甚至只是单纯地看见了她,而无关她做了什么。
这与白荼说的不同。
“公子,若是自我的困惑,那你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刻刀在老者手中转动,木头上于是盘旋了各色各样的花纹。
他亦如雕刻木头一样,虽说目光看不到,心却对一切一清二楚:“与其问我,不如问问公子的心。”
问问心吗?
宗正晟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的心,也不懂如何算爱。
父皇教他的时间不多,宗正墨带给他的又只有仇恨与报复。
他的心早该刀枪不入,只是因为遇见她时她只是只兔子,这才为她留了一丝缝隙,不料被她就此住下。
“叽叽!”
小雀却与他不同,即便受了伤,小雀也依旧生龙活虎。
宗正晟伸出手碰了碰小雀的翅膀。
人为何不能像鸟儿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