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莹恢复意识后，已经在医院了。
她看着刺眼的灯光眨了眨眼。
“莹姐？”
宋钧奕在旁轻声唤道，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清醒。
白莹眼珠子转了装，看了过去，她张张嘴，说道：“水。”
喉咙很干，没发出声来。
白莹微微低头，咽咽口水，清清嗓子，准备复述一遍。再抬头时，眼前已经出现一杯温水。
“我扶你。”
宋钧奕十分自然的扶着白莹的背，让她借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莹由着他的手将那杯水喝得一干二净，随后问道：“几点了？”
“上午七点。”
白莹下意识的瞪大了眼：“你守了一夜？”
宋钧奕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将那空杯蓄满温水，又递至白莹眼前。
他说：“再喝点，医生说你要多喝水。”
白莹一口饮尽，这才觉得解了渴。
她问道：“今天没课吗？”
宋钧奕看着憔悴的白莹，想了想，回道：“今天休息。”
白莹笑了笑，真诚说道：“辛苦你了，守了我一晚上。”
宋钧奕摇了摇头，问她：“要再睡会吗，还是就这样坐着？”
“坐会吧。”
医院的暖气开得很足，不冷但是沉闷。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尖，白莹叹了口气，将背倚靠在床头，望着手背的针头发呆。
宋钧奕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日光灯下的白莹，因为生病，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她眉间轻蹙，像是在烦恼着什么。
宋钧奕看在眼里，他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幽默风趣的男人，哪怕他帮不了她，至少他能让她开心些。
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白莹的家属，去一楼拿药，拿了药可以出院了。”护士从门外探进头来说了一声，就忙去了。
白莹看着宋钧奕说道：“你昨晚累了一天，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自己去拿就好。”
宋钧奕起身说道：“我很快就上来，趁着这有热水，一会把药吃了回去。”
不等白莹再次开口，宋钧奕转身出了病房。
语气平淡，但态度坚决。
白莹看着他急切的背影失笑，摇了摇头。
宋钧奕离开后，302病房里就只剩白莹和隔壁床的女病人。
“你命真好。”2号床的女人从床上起身，坐在那床沿边同白莹面对面，看样子是打算同白莹闲聊。
白莹身体刚刚好转，还没什么精神，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
女人没看出白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我啊，就没这福气了，住院老公也不来，说是要加班，给了我一点钱让我自己请护工。”
一听“加班”，白莹心思微微一动，她侧过头去看着那个女人。
老态，黯淡，苦相。这是女人给白莹的第一映像。
白莹瞥了一眼女人床头的信息，丁曼儿，32岁。
那一瞬间，白莹想到万可。
她那一头水波浪般的长发，脸上永远精致的妆容，不羁地笑着。
再看眼前的女人。
很瘦，像是营养不良。
条纹睡衣上有几团洗不净的油渍，枯燥凌乱的短发。
也许是因为长期愁眉苦脸，她的眉间形成深深的“川”字，干涸起皮的嘴唇正在一张一合的说着家里长短，婚姻不幸。
同样是三十几岁的年纪，她与万可就从外貌上看，完全不像同龄人，眼前的女人明显苍老的多。
丁曼儿抬眸看了眼白莹，见她沉默，以为白莹也极其赞同她所说的话，叹了口气，继续抱怨道。
“孩子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也不知道他一天在忙什么！经常都没法回家，你说说，他要是赚了钱也还好说，可就是忙成这样，也没见得他包里的票子多出几张来！”
白莹问她：“那你这些话，你有没有同你老公说过？”
丁曼儿一听更是来气，两肩一起一落，提高音量道：“别提了！每次和他说这事，他就不耐烦，让我滚！”
丁曼儿气急了，手上做着动作，像是在推了谁一把。
“不止这样，他还...还动手...打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中途还哽咽了一下，“一拳头.....一拳头的打我的头，扇我的脸.....你不知道，那拳头像是打到心里头了，整个心绞痛，有的时候我都想一刀杀了他算了，杀了他，我再自杀....”
她说不下去了，咬紧了嘴里两旁的肉，瘦削的手指握紧床沿，青筋冒起。
前一秒还大着嗓门的女人，这会却软了下来。
如果说前面的抱怨只是有些不满，那么后来的事，她是真委屈了。
白莹面无表情地听完，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了张纸巾递了过去。
丁曼儿接过纸巾，眼眶的泪才滴落下来。
她擦拭着眼泪，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像是这个场景在她的生活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只是每次对面递纸的人不同而已。
“为什么不离婚？”白莹问她。
“如果没有孩子，我早离了。”丁曼儿淡淡说道，“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孩子是我生的，我就必须得对他负责，让他有条件和机会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长大。哪怕忍不了，我也得忍下去。”
女人的委屈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她很平静，也很坚定。
有些邋遢的外貌，在白莹的眼里忽然变得朴实起来。
或许她不是邋遢，而是她为了孩子，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打理自己。
白莹忽然在丁曼儿的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
那个记忆中永远年轻的女人。
那一年，白莹刚满5岁。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丰盛的饭菜中间，摆着一个写着“生日快乐”的蛋糕。
爸妈一起给她庆祝，让她许愿。
白莹听话的闭上眼，低头许愿。
许完愿，白莹睁开眼呼了一口气，吹熄了眼前的蜡烛。
爸爸问她：“告诉爸爸，莹莹许的什么愿？”
白莹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爸爸笑着逗她：“不会，爸爸给你保证。”
白莹犹豫的看了看爸爸，爸爸在笑，她又犹豫的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也笑着鼓励她。
白莹眨了眨圆滚滚的杏眼，开口道：“莹莹希望爸爸妈妈每年都能陪我过生日。”
爸爸妈妈大笑，答应了她。
可是，就在她五岁生日过完不久，她爸妈就离婚了。
爸爸再婚，组成了新的家庭。
她六岁的生日那天，只有妈妈陪着她。
还是同一个地方，同样的桌面。
妈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看着那微弱的烛光，小小的白莹忽然很想爸爸，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说了妈妈会伤心。
所以她只轻轻摇了摇头，乖巧道：“什么都不要，莹莹只要妈妈。”
妈妈听后抿嘴笑了，和白莹一起吹熄蜡烛。
蜡烛灭了，客厅很黑。
妈妈起身去开灯，但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白莹还是看见了，妈妈的眼眶红了.....
六岁的白莹刚刚上小学。
妈妈下班后的时间，都是陪着她写作业，玩游戏，几乎放弃了自己所有娱乐，以至于白莹都忘了，她妈妈那会，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
白莹当时就想，有妈妈陪着就够了，即便没有爸爸，她也很幸福。
她的愿望已经很简单了，这一次，老天爷应该会满足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