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久，久到白泽都不大记得那时候的感受。绝望与痛苦在这万年的消耗下也渐渐变成了执念。让他能在此刻冷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当年我忍不住看了她的未来”说到这里，白泽闭了闭眼睛。“我见到她的未来，妖魔丛生、魔祖从临渊而出。她以身祭天镇压魔祖于临渊之下，成就妖皇之位。但她都没了，妖皇的位子又有什么用呢？”
白承泽没说话，他知道现在的白泽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当时的我看到了这些变得不甘心，天真地想，老天让我提前知道这些，便是让我改变未来。我提前去到临渊，那边的结界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面便是魔祖所在的临渊，这片结界附近诞生了很多妖魔，那些妖魔的诞生又反哺给临渊。我觉得我找到了魔祖重出临渊的缘由。”
“你不会是想，如果这世间再无妖魔，那么临渊里的魔祖便不再有机会得到那些妖魔的馈赠，便——不会有悲剧的发生。”白承泽喃喃道。
白泽只是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要找一个人，找一个迫切需要消灭妖魔的人。”
白承泽一愣，却是想到了一个传说：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
“你找的那个人是——人皇？”
白泽对于白承泽的敏锐感到有些愉悦，不愧是自己的转世。他对白承泽点点头道：“我作为天地间第一瑞兽，当然不止是能通古今。”说道这里，白泽有点傲然，“白泽通天下鬼神精怪之事，共掌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鬼神精怪！”
白泽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变得嘶哑：“而我便将那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鬼神精怪的破解之法全部传授予人皇。人皇果然高兴，哈哈哈哈，还制成《白泽图》传于天下。”
“我看着他们一只一只被俘获、灭杀。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当时的人皇意气风发，在人界的威望几乎达到了顶点，人世间朗朗乾坤再无发生鬼怪之乱。”
白承泽看到对方渐渐沾染成墨色的眼瞳，知道事情并没有完。
对啊，事情并没有完，白泽陷入了回忆。他以为他用预知阻止了事态的发展，保住了心爱之人的性命，自己看到的天地大劫将不再发生……却没想到，往往因为这一插手让事态失去了控制。
这么多妖魔鬼怪无处遁形，被灭杀，怨气冲天。他们死后的妖魔之气与怨气直接让魔祖提前从临渊而出。而紧接着从临渊处泄露的魔气渐渐污染了天界、人界、妖界。铺天盖地的魔气渐渐勾出内心最深处的恶，人界战役四起，各国兵戈相见，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而妖界更是为了妖皇之位大打出手。天界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欲无求的神一旦被勾出欲望、心魔，那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白泽没想到自己的插手反倒让整个世界处在崩溃的边缘，身边没有被魔气污染的好友纷纷四散奔走营救，有些更是身消道陨。白泽看着完全失去秩序的天地浑身冰冷……直到人皇斩杀蚩尤在青丘，白泽看着杀红了眼的世界，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以失去神兽之名为代价，窥视天机，以寻求这一线生机。
“所以，白虎的生机也是你的插手。”白承泽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白虎，笃定道。
白泽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听到白承泽的话，反倒高兴起来：“看样子，你见过那个家伙了。的确，他是其中一环。”
“对，当时他仿佛看出我跟你有关系，但是没有确定。”白承泽想到白虎对自己的不同。
“当年也是我对不住他们……”白泽眯了眯眼，脑中闪过当时窥视天机时看到的原本这个世界的轨迹。
其实按原本的世界轨迹，没有《白泽图》，便没有人皇干预下的精怪捕杀；而临渊魔气泄露还需在若干年后被发现，而当时大家对魔气都有一定的防备，没有像白泽干预的世界那样被污染得猝不及防。
原来世界的轨迹只是牺牲了青丘族长一人，而被干预的世界则是为了镇压魔祖牺牲了四大神兽和青丘一族。
白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私心的业果，而这个苦果他要自己狠狠地吞下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朋友相继逝去，看着她以全族献祭却束手无策。他就好像一个罪人，一个旁观者被这个世界的灾难排除在外，但是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惩罚，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是清醒的活着。
“所以，你后来到底做了什么……”白承泽忍不住问。
白泽看了看头顶，摇了摇头：“到时你就知道了，我只能说，除了她那里，你才是我的重要一手。只是我那时候没多想，这是不是对你来说不公平……”白泽一眼就看出白承泽的魂魄不稳，这也是逆天的代价。
“没有，其实说起来我要感谢你，我本来也许都不会存在。我带着空白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你看我就是你自己，但是我知道我只是我。”白承泽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而且，我也找到了可以稳定我魂魄的人。”白承泽眼含温柔地笑了。
‘稳定魂魄？’白泽眼睛闪了闪，一丝欣喜闪过，但又显得不确定。白泽缓缓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抬头看向白承泽：“今天这茶就喝到这里吧。我让你承担了这么多，总要送你点礼物。”
白承泽还在安安稳稳喝着，听到他这么说也就把杯子放了下来，看着眼前跟自己一样的脸有点疑惑。
白泽衣袖拂过，眼前的茶具都消失了。然后他抚了抚衣摆站了起来，向白承泽伸出手，白承泽有点愣愣，却是没有拒绝，说是不同的个体，但怎么说都是同一人。
白泽忽然紧紧地抱住他，白承泽感到一种暖融融的东西慢慢地融进自己的体内。
“这……”白承泽大惊失色，他急急地想推开白泽，但却一点也撼动不了。
白泽拥着这个承载着自己一切的人，笑着说：“其实你再不来，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满身罪恶深埋在她的附近，但从没有资格再次见到她。我今天见到你，很开心。不可否认，我是你、你是我……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只是少了记忆。”白泽轻轻地说，“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让你记起来。”然后他更小声地说：“谢谢你找到她……白鹿泽、白鹿泽——白泽勠……”说完，一声轻笑后，他便完全融入了白承泽的体内。
白承泽的意识来不及有什么感觉就被一堆记忆碎片覆盖。那些记忆像是一帧帧的片段从一开始地一窝蜂进入自己的脑海，直到到有序的排列。
穿着白袍的女子、清冷的眼眸、黑暗中纷飞的白发，还有那个黑与白、极与极的天空。
白承泽睁着眼一动不动不能动地看着躺在那儿，眼中闪过很多片段，如果不是因为他本是白泽转世，这些几万年的记忆、这些爱与痛苦可能会把白承泽给折腾傻了。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消化完脑中的记忆。不知是不是被白泽记忆影响，他有一瞬间都有有种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他粗喘着气，停了很久，然后抬手，一具巨大的尸体从地下浮起来。
正是白泽：通体雪白，狮子身子，头有一角，山羊胡子。
他伸出手，那具白泽尸体慢慢变小向白承泽飞去，慢慢的变成一个扳指紧紧地环住他的手指。
他摸了摸这个沁凉的扳指，内心有点遗憾，这里可是原先白泽积攒万年的好东西，可惜现在灵气消失，自己又是人类躯体，如果无法修炼到筑基期就没有办法用神识打开戒指。
白承泽慢慢坐起来，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个声音在空旷的空间显得特别清晰：“算是成功了一半了。”白承泽感到一阵恍惚，“原来知道太多是这种感觉。”
他是真没想到，白泽是自戕在这个地方。这里专门布成一个轮回阵法，逆天轮回。他环顾四周，起身慢慢离开禁锢万年的地方。他的身上的淡漠感更加浓厚，融合白泽记忆的他还是多多少少被影响了，之前的他还能区别自己与白泽，而现在的他却知道，白承泽即是白泽，白泽即是白承泽……
白承泽慢慢地往外走，他的身后的通道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崩塌……
外面等候的白承西一众忽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大家齐齐往水面看去，只见水面出现一个大漩涡，白承泽缓缓地从这个旋涡腾升而出。
甪瑞先反应过来，欢脱地蹦向了白承泽：“大哥呀~”
皇甫朝他们也激动地迎了上去：“老大！”
只有白承西狐疑地看着眼前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男人，紧张地抿抿唇：“小泽？”
白承泽看出了白承西的踌躇，上前拥了拥自家大哥：“是我！”一直是我，不管是白泽，还是白承泽，只是我更完善了。
白承西舒了一口气，就怕一不小心把弟弟弄丢了，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哭。
“回去说……”白承西知道弟弟肯定发生了什么，气质越发沉稳内敛，连自己都有点看不透。
“好~”白承泽微微一笑，感叹自己大哥敏锐。
“大哥！”忽然那只甪瑞朝白承泽蹭过来。
“甪瑞。”白承泽没有假装不认识他，既然已经苏醒了白泽的记忆，白泽的所有当然也要接受，特别是这个放弃一切，陪着自己放逐的兄弟。
甪瑞开心地摇头晃脑：“诶~”真好，大哥还是大哥！
“甪瑞，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白承泽征求他的意见。
“当然了！大哥在哪我在哪~”甪瑞赶紧点头。
白承泽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拍了拍甪瑞的头，只见甪瑞慢慢变成一只阿拉斯加犬……白承泽原本想要将他变成哈士奇，但是一想他的性格已经够哈士奇了，样子还是威武一点吧。
甪瑞抖了抖自己的身子，有点嫌弃自己不够壮实，埋着自己的狗头只露出屁股表示不高兴。
白承泽一个眼神给了皇甫朝他们，示意赶紧哄好，皇甫朝他们感觉到老大更加有气势，原本有点不及白承西，现在那气势却隐隐有点超过白承西。
白承泽则是顺着白承西的视线，转头看去。忍不住挑了挑眉，原本没接收记忆的时候还在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但现在却发现这些个黑影跟脑海中的魔气慢慢重合起来。但这些跟天地间的污秽之气又有很大的区别。它们完全无法比拟真正的魔气，不然之前阿大被附身控制便不会这么容易就解决。
白承泽看着这些东西，却又是谁制造出这种东西呢？
“你有办法？”白承西看着白承泽盯着那些黑影不动，但也感受出白承泽的轻松，便问道。
白承泽笑了笑回答：“我的力量能克制它们。”
白承西马上想到进来时，那些东西特意避开白承泽的场景，也没问，点了点头。
白承泽看到白承西全然信任的样子很开心，他觉得这辈子投胎投到白家真是他的运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大神兽，他与白虎个性更合的原因。
“皇甫、阿大、阿二，我们准备出发，甪瑞你过来跟我身边。”白承泽呼唤道。
原本还在耍性子，哄不好的那种的甪瑞一听白承泽的召唤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边。皇甫朝也不太当回事，站起身施施然走向白承泽，而阿大和阿二对于某些神兽的不要脸的行为，表示深深地嫌弃。
白承泽打头往前走，其他人看到白承西闷不吭声地跟上，也就没有异议地接受老大的保护，紧跟上前。
白承泽直到走到结界交接处，将手缓缓张开，一层白色的气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他低头看了眼甪瑞：“甪瑞，一会儿你把自己的空间收起来，别落下。”
甪瑞用前脚拍了拍头，完蛋，差点忘记。只见他朝着后面张开了嘴巴，那片湖泊山水直接就被他引进了肚。阿大和阿二羡慕地看着甪瑞，连皇甫朝也多看了甪瑞两眼。
甪瑞骄傲地昂起头，阔步走到白承泽边上。
每个神兽都有自己的神兽空间，而那个湖泊和附近的山便是甪瑞身上的神兽空间，他将自己的空间放在外面，把白泽的尸体妥善地保护着。对他来说，只有自己的空间才是最安全的，他才能放心将老大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