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迎面吹来，带着氤氲的水汽，温柔的像是母亲的手，轻轻地触摸着脸颊。云锦不由地合上双眼，任自己沉溺其中。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脚步声轻缓、不拖泥带水，是文竹。
她见云锦倚在窗边，等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公主，翠儿来了。”
云锦回头，才发现脖子已经有些僵了，慢慢地转动着，说：“让她进来吧。”
翠儿左手提着一串网兜，里面是个篮球大的瓦罐。右手揽着一大束紫红色的芍药，亭亭玉立地走来：“给公主请安。”
她今日挽着双平髻，发髻上压着金丝镂空珠花。粉红色丝面绣缠枝花比甲，月白色百褶裙。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不是倾城国色，却让人觉得憨厚可亲。
云锦眼前一亮，笑着：“翠儿今日来迟了。”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翠儿才习惯与云锦的相处方式，没有了往日的拘谨：“今日早起，见院子里芍药花开得正好，便想着给公主送些过来。招人采摘，所以迟了。”
“多水灵的花啊。”
云锦接过翠儿手里的芍药，将脸轻轻地埋进鲜花里，的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那清凉的触感，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
人都喜爱美好的事物。
云锦觉得自己缩成一团的心，正也随着花儿缓缓绽放。
将鲜花交给文竹，语调轻快起来：“我觉得这花配着库房里头那个白结晶玉壶春瓶正好，文竹去寻来把花插上吧。”
文竹笑着应道：“是。”
拂开垂落的发丝，云锦指着瓦罐，好奇地：“这又是什么？”
“是糟鹌鹑。”
云锦一愣，看向瓦罐的眼神渐渐地柔软。
糟鹌鹑只是自己在护国公府随口说的一句话，不曾想被苏宛若一直记在心里，不但自己亲手做了送来，如今连翠儿也会做了。
只听翠儿说道：“姑娘曾说过，公主爱吃糟鹌鹑。她特特将做法教给我，我笨，学得慢，做得不好。私下试做了好多次，现在终于有几分味道了，自然比不上姑娘做得，公主您别见怪。”
心里头暖暖的。
一段情谊的开始，是生命中注定的缘份，茫茫人海中我遇到你。
苏宛若的情谊，通过翠儿来延续。没有强颜欢笑，没有勉为其难，她会一直在那里，安静地陪伴。
这份情谊，很珍贵。
云锦的眼眶红了：“谢谢你，我正想吃这个呢。”
翠儿仿佛松了口气，她畅快地笑了：“醉欢楼还有许多呢，您吃完了我再送来。”
此时的笑容，很甜蜜，如同蜜糖一般，浓稠的化不开。
云锦强忍着泪意，心间顿时开阔起来，也许一份感情免不了会掺杂其他，但是，只要有爱，就会有温暖。
“公主，我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云锦笑着：“好。”
翠儿为云锦挑了蜜合色缂丝梅花褙子，单丝碧罗凤尾裙。颜色和煦，款式简洁，很适合春天。
翠儿把栀子花头油抹在青玉梳上，密密的梳齿将头发梳理得光亮柔顺。头发被分成数缕，然后编成发辫。
“翠儿，苏姐姐可认识燕国贤王？”
这个问题云锦并不是随便问的，回想当初，在某一段时间，有太多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苏宛若，有意的、无意的，赞美的、诋毁的，以至于她对苏宛若非常好奇，才主动拉着燕羿风去的醉欢楼。
翠儿手上动作并未停下：“认识的。姑娘和贤王明面上很冷淡，私下还是有些交情的。”
云锦紧紧地看着镜中的翠儿：“他们是如何结识的？”
“姑娘刚进陶城，便被钱家少爷给盯上了，用了阴谋诡计，让姑娘惹上了官司。贤王帮了姑娘一把，就这么认识了。姑娘说，当初建立醉欢楼的时候，曾向贤王借过一笔银子，虽然早已经还上了，但姑娘对贤王是很感激的。”
云锦心里冒出一股酸意：“英雄救美，是不是还有些旖旎的故事？”
翠儿没有注意到云锦的小心思，不以为然：“姑娘说，贤王不是那种俗人，他有侠义心肠，怜香惜玉，不会被美色所迷，也不会趁人之危。他们之间是君子之交。”
云锦很是惭愧，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是自己预先设置了立场，来看待燕羿风和苏宛若的友情，庸俗了。
“小侯爷呢？他为何不帮苏姐姐？”
翠儿冷笑：“小侯爷那是在和稀泥。钱家少爷有钱太太做靠山，小侯爷两边都不想得罪。若不是后来姑娘使了手段，小侯爷怕还舍不得与钱家闹翻。”
翠儿对叶绍天是没有一点好印象。
云锦不解：“我看苏姐姐对小侯爷还挺信任的，而且醉欢楼也为他出力不少。”
翠儿将最后一缕头发卷进发髻中：“姑娘说，小侯爷可以利用，但不可以依靠。所以，建立醉欢楼，姑娘没花小侯爷一分银子。”
苏宛若了解每个人的特长，扬长避短，为我所用。她实在是很出色，让云锦心悦诚服。
“苏姐姐为何要让贤王将我引到醉欢楼？”
一步一步了解下来，已经不难推测出结论。
翠儿沉默，皱着眉，似乎这个问题有些让她困扰。
云锦追问：“翠儿？”
“姑娘说，公主您在京城，收养流落街头的孤儿，还找先生教知识，她对您很钦佩。姑娘还说，您身上有一样品质，是她所没有的。您心胸宽阔，懂得放弃。对于某些事情，坚持其实就是固守自己的本心，而放弃是要血肉淋漓地将自己的一部分切除，更需要勇气。”翠儿一口气地说着。
云锦明白了。
与其说苏宛若欣赏云锦，还不如说她其实在向往自己所欠缺的。
同样是固执的、头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突然某一天想通了，解脱了，还在深渊挣扎的人，不是不羡慕的。
她知道前路没有希望，但即便是毁灭，她也放不下。
“贤王又是为何会答应苏姐姐呢？”云锦似乎是自言自语。
想不到翠儿连这都知道：“贤王答应替姑娘引见公主，条件是如果小侯爷要对公主不利，姑娘必须尽全力维护公主的安全，不能有丝毫闪失。”
他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是不是？
镜中人秀眉紧蹙，心绪摇摆，患得患失。
堕马髻已经梳成，点翠双碟镶宝石步摇烁烁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