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碎雪飘散，落在青石板小路上，无声无息。
严庶妃慢慢地走着，鹿皮毡靴偶尔踩在雪粒子上，留下些许浅浅的印痕。侍女紧跟在她身后，撑着油纸素伞，寒风中，手被冻得通红。
入目之处，皆是光秃秃的枝桠，一种空虚的感觉油然而生。
严庶妃心下黯然，脑海里久久回荡着云锦对她说的那句话——“安心吧，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
那个和善的，大度的韩侧妃，那个拥有大公子的韩侧妃，那个百年韩家，出过两位宰辅，四位状元郎，就在这一夕间，崩塌。
藏在虎皮手笼里的手微不可查地抚摸着腹部，那里十分平坦，怀孕三月后流产，似乎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是的，她并没有怀孕。
一切要从那个晚上说起。
二公子夭折之后，黄庶妃疯了一般地在她的院子里查问，拷打宫人。一个扫洒的小丫头指认是收了严庶妃的金子行事。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黄庶妃揪着严庶妃不放，大吵大闹，大有不将东宫掀翻不罢休的样子。
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严庶妃知道定然是有人陷害，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真凶，正当心烦意乱、手足无措之际，太子妃的贴身侍女秀蓉前来请严庶妃说话。
严庶妃犹疑，太子妃一向是高高在上，往日她身体尚好时，是五日一请安。如今她身体不好，深居简出，除了张侧妃之外，几乎不与东宫其他姬妾来往。在二公子夭折这样敏感的时刻，她派人来，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妃的召见安排在侧殿而非正殿。屋子里很温暖，空气中漂浮着丝丝淡淡的香气。铜油灯上镶嵌着猫眼石，火光摇曳，“猫眼”或开或合，闪耀着神秘的光芒。
严庶妃打量着许久未曾见过的太子妃，她很瘦，十分瘦。显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非常纤细，翡翠手镯松松地挂着，好似一不留神就会滑出来一般。手指骨节明显，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
太子妃的声音低低的：“严庶妃。”
严庶妃意识到自己放肆了，连忙收回目光，垂头应道：“嫔妾在。”
“我做事喜欢直来直去，厌恶兜圈子。这次请你来，是因为二公子夭折一事。”
严庶妃急了，当下从圈椅上站起身，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说：“太子妃娘娘明鉴，二公子夭折真的和我没关系。黄庶妃说的那个洒扫的小丫头，我根本就不认得，哪里会给她金子，我要冤死了。”
“的确不是你干的。”
严庶妃心下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犹疑着问：“太子妃娘娘，您相信我？”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话并不妥，忙解释道：“娘娘，嫔妾没有质疑您的想法。嫔妾的意思是，嫔妾进宫的时间并不长，没有福分伺候在娘娘跟前，想必娘娘对嫔妾的性子不很了解，嫔妾……”
“你别紧张。”太子妃笑着：“我虽未曾与你有频繁的接触，但对你的性子还是多少了解一些。这件事，是韩侧妃做下的，与你无关。”
“这就好，这就好。”严庶妃才放下的心又猛地一惊：“什么，是，是韩侧妃？”
记得刚进东宫时，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给严庶妃难堪，韩侧妃就曾给予过她不少的帮助。
“不能吧？韩侧妃人挺和善的。”
“正是因为有了和善的这一层面具，所以她才能够置身事外，看着你与黄庶妃斗个你死我活。韩侧妃这一次行事干净利落，我也是前日才探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要指证她，没有证据。”
听了太子妃的话，严庶妃才恍然想起，自己和黄庶妃才是正正经经的受害者，怎么能同情凶手呢，别是魔怔了吧。
“我需要做一个局，一个让韩侧妃忍无可忍，自我暴露的局。我需要你的帮助。”
严庶妃不假思索地：“太子妃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我要你怀上身孕。”
“怀孕？”严庶妃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意识到失态，连忙捂着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可是嫔妾并未怀孕呐。而且这事，不是嫔妾说想怀就能怀得上的。”
“我知道。我这里有一种秘药，只要每天连续服用，可以使身体出现怀孕的假象。你尽管放心，这种药很神奇，哪怕是最好的大夫，也只能诊出喜脉来。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我自会还你的清白，并且保你严氏一族飞黄腾达。”
……
有一颗雪粒子落在严庶妃脸上，一点点地化成了水。
冰冰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沁心底。
也许是云锦的承诺太过于诱人，明知道必须冒风险，但严庶妃到底还是接受了云锦的安排。
严氏一门是商贾，虽然富有，可是在权贵们看来，只是不入流的暴发户。严庶妃在东宫，便深刻地体会到了“氏族”，这两个字的深刻含义。
她的位分，是最末等的姬妾。平日里打赏出手大方，换来的不过是奴才们的几句奉承话，因为她毫无根基，真正要办起事来，如何比得上世家大族几代人脉的累积。
如今机会来了，若是能够使严家在真正的权贵门阀中立足，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
结果并不坏，一切都在云锦的意料之中。
“安心吧，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
严庶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将心里头的郁气也倾吐而出。三个月的战战兢兢，直到现在，才真正舒缓开来。
水榭里只剩下云锦、秀蓉、张落霞以及她的贴身侍女。
张落霞摸了摸茶盏，里面的参茶早已经凉透。她亲自去沏了一杯热的来，捧到云锦面前：“公主姐姐，先喝口茶吧。”
经历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黑暗日子，张落霞对云锦充满感激。云锦能够给她连燕羿风也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云锦笑着接过：“坐吧。二公子夭折、严庶妃小产的事，到此为止。往后你啊，待人接物，要多张个心眼。”
“是，落霞知道了。”
“黄庶妃和严庶妃，还有大公子那里，你多加关照些。”
“是。”
“不要想太多，既然已经决定了自己的路，就好好走下去。”
张落霞意兴阑珊：“公主姐姐，我后悔了。勾心斗角，我实在是摆布不来。劳心劳力，最后还捞不着好。不如回积雪谷算了，那里没人敢欺负我。”
“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又得把你召过去训诫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算计。积雪谷虽然好，但你难道能一辈子依附在张谷主的羽翼之下么？太子是个很厚道的人，总会念着情分的。”
“那韩侧妃……”
“韩家权势庞大，胃口也养得越发大了，早已经让陛下心生不满，动手是迟早的事。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也许韩家还能风光一阵子。”云锦叹了口气：“我设了圈套，手段始终不那么光明正大。”
张落霞并不知其中内情，不禁有些好奇：“公主姐姐，您设了什么圈套？”
云锦瞥了她一眼：“都过去了。再说也没意思。你只要记着，以后有扛不住的事，直接去找太子，有些事他不好露面，但总归会给你一个解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