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公主府,漱玉居。
银杏树影,海棠花荫,碧潭水清隐隐可见彤色珊瑚,八角玲珑宫灯牵着红色流苏上下翻飞。它们一直在那里,年深日久,宛如一首亘古不变的歌谣,吟唱着那一桩又一桩的往事,一段又一段的传奇。
正厅窗下摆放着一张紫檀大案,案上设着笔砚、几册书,粉彩荷莲纹玉壶春瓶里供着几枝蓝色鸢尾,也许是疏于打理的缘故,有些萎了,颜色带着些许暗淡。东边靠墙的紫檀书架放着满满的书。西边是一张漆木琴台,琴台四足雕云头转珠纹,琴台上摆着镶珠嵌玉的七弦琴。
绕过巨大的接顶紫檀边座凤舞九天屏风,是中厅。
中厅疏朗阔落,左边是一张雕宝相花纹贵妃榻,右边的博古架上摆了些玩器,像是脂玉雕谷穗平安、琉璃荷莲双、豆青瓷五彩花卉,华贵精致、异彩流光。
雕空玲珑金丝楠木月洞门,门梁上挂着珍珠帘,银丝相串,颗颗珍珠如鱼眼般大小,盈盈润润。
珠帘之后,便是卧室。墙边每隔几步便依次排放鎏金灯柱,灯柱顶端,镶嵌着夜明珠,整个房间被照耀得流光溢彩。地上铺着碧玉,之上镶嵌着精致的金箔打制的荷花莲叶,可谓是芙蕖灼灼、秀色连天。
美丽的女子坐在床边的鼓形绣墩上,她秀眉紧锁,脸庞挂着淡淡的泪痕,神色哀婉彷如雨后秋花。宝石红绣金水仙花大袖罗衫,淡粉色月华裙,裙摆间彤云锁结,犹如明霞艳虹一般。只是这明媚的色彩却没有为她的素脸添上任何喜气,反而如同喧嚣过后的寂寞般空洞。惊鸿髻有些松乱,两支碧玉簪子嫩得仿佛是新摘的水葱,金点翠宝石荷花钗却是孤零零地压在云鬓的另一端。
“淑妃娘娘,用些燕窝粥吧。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宫装侍女手拿托盘,躬身低声说着。
循着声音,林淑妃木然地转过脸,看到侍女的一瞬,眼里有刹那的失神。那张脸圆圆的,泛着可爱的红晕,年轻而充满朝气,如同她的锦儿。
云锦,云灿若霞,锦绣无边。
锦儿,她的锦儿,她用尽一切来护着、爱着的锦儿,终究是逃不过……
从来都知道皇家倾轧,没有情意,只有利益。锦儿,不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天家至尊又如何,泼天富贵又如何,还不如寻常人家,平平安安,整整齐齐,便是一生。
想到这里,林淑妃的眼蒙上一层水气,薄薄的,像轻纱。身旁的侍女有些惶恐,悄悄地退到了一边。
她的云锦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干枯的唇,秀发如同一束花,盛开在玉枕。
“锦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好不好?”
这句话,在这三天里,林淑妃不知说过了多少遍,她的心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越来越惶恐。她的锦儿,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林淑妃的双眼被泪水浸泡得没有了焦距,她知道陛下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但这并没让她好过多少,他是皇帝啊,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她不能怨,也不敢怨,走到这一步,能怨谁呢?
卧房里的一角,疏疏落落地跪着八九个人,个个垂头躬身。
“国师已经在府邸为公主祈福,诸神庇佑,可是三天过去了,公主为何仍没有醒来?”长庆帝已经失去了耐心。
其中一名老者抬起头,声音倔强:“陛下,臣等只是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陶城公主伤势沉重,恐怕……”
“你给朕闭嘴!难不成朕的太医院里只养了你们这群废物?命?云锦是朕最心爱的女儿,凤凰托生,贵宠无双。怎会如此?何至如此?”长庆帝怒吼着,胸口也随之剧烈地起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等定会尽心尽力救治陶城公主。”
排在首位的太医院院使李江抬起胳膊,衣襟悄悄地搽了搽额头上的汗水。李江很紧张,长庆帝虽以仁爱着称于天下,但毕竟是一国之君,自古伴君如伴虎,恩威难测啊。
“哼,尽心尽力?你们分明是在敷衍朕。”
李江一叠声地说道:“臣等这就去备药,这就去备药。”
“备药,备药,你说这三天来你们给公主灌了多少药,结果呢?朕再给你们两个时辰,若是公主再不醒来,朕要活剐了你们太医院!”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求饶声此起彼伏。
长庆帝皱眉,心里愈加烦躁,朝他们挥了挥手,众太医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