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本身不会骑马,而陶城公主的骑术很好。
还记得第一次骑马的经历。
当孙虎将一匹棕色的马牵到云锦面前时,马儿甩着尾巴,鼻子喷着热气。她表面上淡定,内心却是十分的纠结。骑,还是不骑,这是一个问题。
性格大变以成长为借口,还能糊弄过去。但本身是骑术高手定不会一夜之间变成连上马都费劲的人。
云锦只好在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抓缰绳,踩马镫,转体上马……
动作磕磕绊绊,姿势歪歪曲曲,身体颠颠簸簸。幸运的是,马很温顺,再加上身体的一些本能的反应,云锦觉得骑马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第二天,浑身骨骼像是错了位一般,酸痛非常,但云锦却爱上了骑马。
催马扬鞭,踏月凌霜,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天地任我行的豪迈。
郊外。
碧空流云翻飞,墨点似的纸鸢点缀其中。
太阳暖暖的金色光芒,将周遭的景色渲染得美轮美奂。
骏马驰骋在绿野大地,如闪电般撕破空气。乘着春风,那是奔跑的欲望,向前的欲望。
远处,苍山巍巍,近处,麦田连绵。
工坊近在眼前。
每一次到工坊来,都会让云锦有着耳目一新的感觉。
工匠们有着最质朴的热爱生活的情感,这一片土地不再仅仅是一处工坊,而是家。
木头和砖石,山上都不缺,于是一栋栋造型各异的房子便拔地而起,点缀在工坊附近。
房前屋后,开垦了田地,种菜养鸡,日子过得温馨而又热闹。
云锦跃下马背,将马鞭扔给身后的孙虎,三步并作两步,朝工坊跑去。
隐隐地,她的心里有些期待。
工坊里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屋顶的天窗投条条光束,铁器工具相互敲击。炉子里的火舌不停地跃动着,只听“兹兹”的声音,冷水池里冒出一团团的雾气。
云锦看见一个背影。
他束着四方髻,穿着黑色裋褐,扎脚裤。手里握着铁杆,不停歇地将料器送进火炉里烧制。
每一寸肌肉都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被火影勾勒出刚硬、流畅的线条。
“燕羿风。”
她轻声地呢喃,声音如同暗夜花开。
他停住动作,缓缓转身,一滴汗珠闪着晶光,沿着额角滑落。
他朝她走来。
深潭似的双眼神采奕奕,因为笑容,变得像月牙弯弯。
汗味和淬火带来的温度高涨,混合成了特殊的男性气息。
“云锦,别来无恙。”
燕羿风瘦了些,皮肤也黑了些,显得眼睛越发深邃、明亮。他始终是笑盈盈的,让人感受到爽朗、乐观的气息。
连日以来的担心终于得到了释放,云锦觉得鼻头发酸。
对燕羿风最初的信任源于共同的利益。婚约,无论是撤销,还是妥协,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太单薄。
由信任,变得喜欢。
轻松的相处,并不迷恋的欣赏,好似淡淡的亲情,又好似醇醇的友情。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近情情祛。
两人似乎都有些拘谨。
“你好吗?”
两人齐声地开口。
怔了怔,又同时地:“你先说。”
两番巧合,燕羿风和云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小河里的水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清澈透亮,宛如一块大大的水晶。偶尔还能看到几条欢快游过的小鲤鱼,红白相间的身子,轻软摆动的尾巴,煞是可爱。
小河边,有一片宽阔柔软的草地。
燕羿风和云锦并肩而坐。
草丛里,长着一簇簇红红的小果实,珊瑚豆子似的,云锦伸手,摘下几颗,放进嘴里,有淡淡的清香,酸中带着甜。
“刺杀燕国太后,是怎么一回事?真如坊间传闻那般?”
这是云锦心中一直盘桓着的问题。
燕羿风双臂一展,顺势仰躺着,凝望着蓝天白云,十分悠闲的样子:“大致差不离吧。”
“人人都说这回贤王是摊上大事儿了,不死也要脱层皮。难得始作俑者还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
见云锦蹙着秀气的眉峰,脸上带着不满,燕羿风转过身,一手支着头,露出坏笑地调侃着:“云锦这是在担心我?”
云锦别过脸,不去看他,耳垂浮上了淡淡的粉红:“我担心你做什么。你鬼点子那么多,要不怎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燕羿风又是一阵大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云锦被他笑得无言以对,故意瞪着眼,做出恼怒的神情。
燕羿风扯下一支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那一端向着云锦的脸上扫过来。
痒痒的感觉透过皮肤,云锦拨开他的手:“别闹了。”
燕羿风笑着,随即又黏了上来。几次三番,云锦终于不耐烦,一扬手,将掌心里的小红果一股脑儿朝他狠狠地扔了过去。
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一个小红果被他用牙齿咬住:“味道不错。”
云锦玩心渐起,抓一把,扔一把,顿时,小红果像子弹般地飞。
燕羿风也不示弱,折下一片三叶草叶子,手上微微用劲送出,那草叶子便像绿蝴蝶似的在一片红云之中滑过。
草叶子碧油油的,仿似涂了一层漆,云锦见着新鲜,便停下动作,将手掌平摊着伸了出去,那草叶儿被微风卷拂着,仿似真的生出了翅膀一般,静静地落在她的掌心里。
云锦纤手肤白胜雪,映着一点翠绿,真真清丽绝伦。
燕羿风见她一身芙蓉色织锦绣白玉兰花春装,两颊晕红,双目流盼,莹然生光,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不由得看呆了。
云锦只看着手里的草叶儿,一时倒也没发现燕羿风的异样。
等到云锦再看燕羿风时,发现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正将手里的三叶草和五颜六色的野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
“好了。喜欢吗?”燕羿风抬头笑看云锦,说道。
云锦今天梳是朝云近香髻,发饰是淡雅的镶绿宝石梅花簪,更显得浓云墨发,柔亮润泽。
燕羿风为她将花环戴在发髻上,动作轻柔,又有些笨拙。
“谢谢。”
云锦说完这句,两人静了下来,相顾无言,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好似又回到刚刚相见时的拘谨,云锦觉得手足无措,想着要如何打破略有些尴尬的氛围,只得将话题又再度回转至燕羿风刺杀燕国太后之上。
这一次,燕羿风没再插诨打科,他沉眉敛目,很郑重的模样:“齐连大战,张世广被连国俘虏,幽禁,父皇随即宣布他殉国。谁知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日前回到燕国,并强势接掌了积雪谷。谷内但凡有人对他提出质疑,只有一个结果——杀。”
云锦侧着头,回忆着:“我曾听广进行大掌柜说起,你曾亲自带兵前往积雪谷,原来就为这事。”
“那段时间积雪谷血雨腥风,师傅年老体迈,不愿再卷入俗世纷争,闭关不出,以至于……”燕羿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神色是少有的落寞:“张世广是师傅指定的接任谷主,能够动用自有谷主才能指挥的死士。我能做的十分有限。在对积雪谷进行大清洗之后,张世广的目标,开始对准了军队。”
云锦知道,积雪谷对燕国军队的控制力超强,几乎称得上一呼百应。稍微有点名气的将领,都曾受过积雪谷的栽培和恩惠。
斟酌着,云锦说道:“威远大将军林元是燕帝的人,在虎威大将军张世广淡出之后上位,他的死,是张世广下的手?那么延庆侯杨泰,是……”
燕羿风回答得很干脆:“是太子做的。张世广杀了林元,属意杨泰接任林元的位置。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面,一下子就废了。太子一怒之下,便动了手。”
云锦叹了口气:“太子似乎过于急切了,张世广锋芒正盛,且人脉丰厚,硬碰硬,这梁子是结大了。”
燕羿风斜眼看她,慵慵懒懒的,眼眸中竟然带着些许:“云锦得了醉欢楼之后,果然消息灵通了许多。”
云锦无视他抛过来的媚眼,继续问:“后来又如何?”
燕羿风顿时神色肃然:“后来张世广和无双门勾结,对太子下毒。”
云锦一惊:“什么?”
太子是国之根本,不可轻动。
张世广和无双门的胆子也太大了。
燕羿风冷冷地:“燕国历代皇后,皆出自无双门。后宫与无双门相互依存,相互提携,于是无双门的权势越来越大,势逼皇权。不仅如此,燕国所有的商贸往来,均要通过无双门。在无双门的盘剥之下,现在的局面是,无双门富可敌国,而燕国则是国库空虚。”
原来燕羿风建立焰盟的目的,便是想在商贸上与无双门一争高下。只是无双门根深叶茂,只怕无法轻易动摇。
只听燕羿风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太子妃,皆是无双门人。与燕氏一族的利益比起来,她们更倾向于维护无双门的利益。”
这倒是不难理解。
皇权强势,皇后的地位只是依附皇帝的存在而已,皇帝不满,皇后随时可以换人。倘若皇后的靠山够硬,后权便能与皇权分庭抗礼,掌握更多的国家力量和资源。
“最近几年,太子与我频频动作,为的就是削弱无双门的力量。无双门已经极为不满,如今有了张世广的支持,如虎添翼。而太子妃已经在两年前生下了儿子。”
云锦觉得太可怕了,难道除去太子之后,便要对付燕帝?无双门和张世广要另立一个两岁娃娃做皇帝?
燕后呢?太子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太子妃呢?太子可是她的原配丈夫。她们能够容忍无双门这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