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脸色发白,牙齿咬唇,到底还是安静了下来。
仆人们暗中松了口气,可身体还是紧绷,神情警惕,谁也不敢大意。
屋檐一角,几只小鸟飞落。叽叽喳喳的,伶俐而又生机勃勃,与这沉闷、怪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早有仆人搬来太师椅,云锦稳稳地坐着,淡淡地:“留几个力气大的婆子看着就行,其他人都散了吧。”
严冬可以不要脸面,公主府邸的尊严可不能不顾。
仆人们歇了看热闹的心,敛首低眉,退了下去。
“公主,请喝茶。”
修长的手指,托着雨过天青色的蛋壳瓷茶盏。瓷胎薄如蝉翼,对着光看去,一汪清茶好似披光含雾一般。
“我不喝六安瓜片。”
陆少卿愣了愣,随即绽开如同春风般的笑容:“知道,这是君山银针。”
云锦笑,接过茶盏。
云锦与陆少卿在面对严冬的时候,是友。两人单独相对,却是暗战不断,云锦随时随地会给他来几个小别扭。
陆少卿似乎也习惯了,他七窍玲珑,应对一向很得体。
“公主,外头有人求见。”
小厮递上名帖。
红绫为底,赤金为字:黑水寨李春谨拜。
终于来了。
云锦好整以暇:“有请。”
待小厮离开后,云锦将手里的名帖甩给陆少卿:“你来处理。”
摆明一副撒手不管、置身事外的态度。
从苏宛若那里,云锦学到了一点,无论是谁,都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要看到真心和实力,就必须把人逼到极限。
所以云锦一再纵容严冬,就是要看看黑水寨有没有当磨刀石的本事,磨出陆少卿的破绽。
山贼形象,无非是魁梧强壮,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粗鲁又不讲理。随身带着大刀,动不动就拔出来,乱砍一气。
李春完全颠覆了云锦的想法。
他中等身材,褐色绸缎暗花直裰,头发梳成文士髻。瘦瘦长长的脸,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很普通的长相。
李春也在暗暗地打量着云锦。
她眉如远山,眼似寒星。一身蜜合色织金线云纹绸缎褙子,红地撒金长裙,有一股出尘的和凌厉。
她眉如远山,眼似寒星。一身蜜合色织金线云纹绸缎褙子,红地撒金长裙,有一股出尘的和凌厉。
李春的身后,一大群身着黑色绸缎短褐,扎着裤脚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入,抬着大大小小的红木箱子,箱子上绑着大红缎花,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李春一声令下:“开箱。”
大汉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随着箱子的打开,只见铺排成行的金银锭子,品相上好的翡翠玉石,阳光下一片珠光宝气,金光闪闪。
云锦歪着头,轻声对陆少卿笑道:“你看,像不像是为你下聘礼来了?”
陆少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公主要的东西,只怕他们拿出不来。”
云锦不想认输,可是口舌之争,向来占不到他半点便宜。
认真打量陆少卿,他的嘴唇微微抿起,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澄清而坚定。云锦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怨不得严冬为了他大费周章,不顾一切。
李春上前,对云锦一揖到底:“黑水寨李春,拜见陶城公主。”
“拜见陶城公主。”
随行的大汉们皆齐声行礼。
“黑水寨打出名堂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功夫,如今财大气粗,大当家果然生财有道。”
言语间,云锦笑容甜美,神色安然,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李春听在耳里,却生出了几分寒意。
本想着为四妹撑撑面子,别叫公主小瞧了去,却忘记了锋芒毕露招人嫌这个道理。
“公主……”李春想解释两句,但刚一开口,云锦已经说道:“免礼吧。”
李春只得讪讪地:“谢公主。”
“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云锦指着满院的箱子,问道。
“四妹常来府上叨扰,感谢公主的关照。往日黑水寨多有得罪,难得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不放在心上。小小心意,请公主笑纳。”
李春左侧窜出一个身影,动作飞快,嗓门高扬:“四妹,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把你给绑了?”
严冬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发出困兽般“呜呜”的声音。
那人这才猛然醒起,急忙伸手将严冬嘴里的帕子拿下。
“三哥,你救我……”
被严冬称为三哥的,是黑水寨的三当家林秋。
林秋何曾见过严冬这般狼狈,这般脆弱的模样,有些心疼,有些手足无措:“三妹你别哭,谁欺负你了,告诉三哥,三哥替你教训他。”
一边说,一边为严冬开解绑在身上的绳索。
“三当家,严姑娘中了毒,神智不清,一时又哭又闹,一时打人咬人。众目睽睽之下,府里的丫头为她所重伤,如今大夫正在诊治。以绳索制住身体,以防她再害人害己;以丝帕堵住嘴巴,以防她畏罪自尽。”
陆少卿闲闲的一席话说得是理直气壮,眉宇间的镇定从容,让人不由自主地折服。
严冬不敢置信地瞪着陆少卿,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里冷笑,以四妹那彪悍的性子,畏罪自尽,怎么可能?
他面上不显,正色道:“四妹既在公主府里,便是客人,这中毒一事,又是从何说起?”
林秋忙忙接口:“就是就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给四妹你下毒?”
陆少卿淡笑:“严姑娘声称是公主府里的人在茶水里下的毒。不过几位放心,公主已经寻来偏方,让严姑娘服下解毒,如今应该没有大碍。”
李春和林秋面面相觑,都没料到陆少卿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本以为他会掩饰一番,而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正如同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
林秋凑到严冬身前,朝她搔首弄耳,打眼色:“四妹,你真的没事吗?你中了毒不是应该很难受才对吗?”
严冬心领神会,哎呦哎呦地叫起来:“我的肚子好疼,胸闷,喘不过气,头晕,想吐,难受死了。”
李春见状,义正言辞地:“四妹毕竟是在公主府里出的事,请公主查出凶手,给我四妹一个交代。否则难保别有用心之人散布公主您草菅人命的谣言。”
“少卿……”
云锦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有一种信任糅合在其中,就像他是天地间唯一的依靠。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掩映着乌亮的眸子,轻动间,流露着的、纤柔的韵致。
陆少卿心中微动,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和她。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陌生,陌生得让他觉得……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