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方回来了。”
周瑜坐在主位上，看着风尘仆仆的麋芳，还是非常意外。
“回主公，卑职刚从外边回来。”
“家人帮你接到成都了。”周瑜颔首道：“子方辛苦，先回家看看吧。”
“多谢主公，卑职不胜感激。”麋芳道谢后，又道：“不过有些情况，卑职想跟主公禀报一下。”
周瑜伸手一指，道：“坐下谈。”
“喏。”
麋芳答应一声，在下首位置落座，从怀中掏出此前写好的文书。
周瑜见状暗暗点头，麋芳显然是在认真做事、有备而来。
“主公，首先要说的就是盐业。”麋芳开口道：“蜀中并不重视盐业。”
“基本上就是用多少煮多少，从来不会多煮，府库仅有少量盈余有备无患。”
“倒也能理解。”周瑜若有所思，“刘璋在位期间，北有张鲁、东有刘表，两家都对他进行封锁，多煮也是无用，反倒会浪费人力物力。”
盐这种东西不能没有，但同样也不能多吃。
用多少煮多少很正常，在不能出口的情况下，反倒显得非常正常。
一方面节省人力物力，一方面还免去存放的烦恼。
“卑职对此有不同看法。”
“哦？”周瑜精神一振，“子方有何高见。”
“主公有所不知。”麋芳解释道：“蜀中煮盐靠两样东西，卤井与火井。”
“卤井我知道。”周瑜点头道：“从中取出的卤水，熬干后就是食盐，也是蜀中产盐的原因。”
“主公英明，正是如此。”麋芳连连点头。
“不过火井是什么玩意？”周瑜好奇道：“我还真没听说过。”
“顾名思义，就是会喷火的井。”麋芳一本正经说道。
周瑜闻言一怔，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这一刻，周瑜甚至认为麋芳在耍自己...
觉得麋芳这厮此前，就真是去游山玩水一圈，然后再装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归来，显得非常辛苦，像是真正出去做实事的模样。
“我很像个傻子吗？”
周瑜语气平静，眼神骤然凌厉。
刹那间，麋芳后脖颈都冒出鸡皮疙瘩，连忙道：
“主公息怒！主公明鉴！卑职绝无半句虚言！”
“火井之事，卑职初闻也觉不可思议，此行特意去看了眼。”
眼见周瑜动怒，麋芳立即下拜，快速道：
“成都西南有一县，名曰临邛。”
“临邛西南有一井，唤作火井。”
“此井常年燃烧，经久不息，已持续数百年之久。”麋芳继续道：“当地百姓传言，此火井乃高祖得江山后出现，昭示着炎汉兴隆...”
玄幻故事都扯出来来，周瑜气得差点拍案而起。
又听麋芳继续道：“此事蜀中人尽皆知，主公若是不信，可以随便传唤本地人问询，卑职绝无半句虚言！”
周瑜心中一动，慢慢冷静下来。
认真思考一下，觉得麋芳没必要骗自己。
因为若是谎言，未免太容易拆穿...
不管是询问其他人，还是周瑜亲自过去一趟，都不费什么事情。
麋芳所说的临邛县，距离成都最多一两日路程。
何况说谎对麋芳也没任何好处，若要假装认真工作的模样，完全也可以说点别的，没必要说这么离谱的事情...
“起来。”周瑜沉声道：“继续说。”
麋芳心有余悸，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
“主公，这火井是个妙物，咱们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反正火井常年燃烧，数百年不熄灭，何不利用起来昼夜煮盐呢？”麋芳继续道：“卑职实地探查过，火井与卤井相隔不远。”
“根据百姓讲说，火井是挖卤时偶然发现，有的干脆水火一体，井中既有卤水、也有火焰。”
一口常年喷火的井，想想就有无限的利用价值。
就以煮盐为例，至少可以省去砍柴的麻烦。
不要觉得砍柴是一件小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物质匮乏的古代，燃料的金贵程度比之粮食也不遑多让。
毕竟煮饭就离不开柴，更别说御寒同样如此。
“你的意思是利用火井、卤井，专门安排一批人，昼夜不停、持续煮盐？”周瑜出言询问。
“主公英明！”麋芳拱手道：“正是如此。”
“可其他州郡并不缺盐。”周瑜提醒道：“西北有盐湖，东南临大海。”
“天下间的其他诸侯，并不缺少食盐来路。”周瑜反问道：“纵然依靠火井煮出大量食盐，又能卖给谁呢？”
“主公差矣，咱们可以卖便宜一些，反正又没什么成本。”
卤井也好、火井也罢，都是地里冒出来的东西。
抛开人力资源不谈，确实没什么其他成本。
“相较于临海晒盐，火井煮盐有极大优势！”麋芳一针见血道：“晒盐慢、煮盐快，晒盐贵、煮盐贱！”
“不管产量还是价格，咱们都有不可比拟的优势。”麋芳越说越激动，“咱们完全可以通过价格，把其他诸侯的盐业挤兑死！”
周瑜听罢瞬间恍然大悟，明白麋芳说的优势在哪里。
时间成本！
卤水与海水都是天然物资，对各路诸侯而言，人力资源无非发动一下徭役，两者都谈不上什么成本。
但时间成本，实实在在有差距！
通过太阳晒盐的速度，肯定不及用柴火煮盐的速度。
若其他诸侯也用海水煮盐，就要去考虑燃料成本，毕竟其他地方可没火井。
“哈哈哈~”周瑜大笑道：“子方不愧是此道高手，你这么一讲我就明白。”
“主公过奖了。”麋芳谦虚道：“商贾本贱业，卑职略通一二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此言差矣。”周瑜摆手道：“子方切莫妄自菲薄，当年齐国的管仲，不就是靠着商业手段，把鲁国玩弄在股掌之间么。”
“刚才是我不懂，对子方随意发怒，实在不该。”
“卑职惶恐！”麋芳连忙下拜，“人主岂有向人臣致歉的道理？还请主公速速收回此言。”
刚才周瑜发怒，麋芳虽然也感觉冤枉。
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周瑜竟能为此而道歉，大大出乎麋芳的意料。
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心情...
东海糜氏，累世巨富。
但说实话，在世家大族这个圈子里，其实啥也不是。
富而不贵，说的就是这种商贾世家。
放在老百姓眼里，自然是非常厉害。
但在贵族圈层中，麋家甚至都没入场券。
由于出身原因，以及个人能力方面，哪怕在刘备集团中，麋芳也很受鄙视。
之后投降周瑜，哪怕麋芳自己内心，也会暗暗鄙夷自己贪生怕死，没有死守葭萌关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周瑜能放下身段，亲自给糜芳道歉。
可想而知，这对于糜芳的内心，该有多么震撼！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周瑜摇头道：“为人君者，岂能对错不分、是非不明？”
“主公，我...”
“好了。”周瑜笑着打断，“男子汉大丈夫，矫情什么？”
“卤井火井一事，足见子方这次走访，是实打实在做事。”周瑜继续道：“此番辛苦，都还没来得及回家，快回去看看家里人吧。”
天色不早，周瑜也不想耽搁麋芳与家人团聚，说着就从座位上起身。
“主公且慢。”麋芳突然开口。
“嗯？”周瑜面露不解，“子方可还有事？”
“敢问主公，您可有什么事情？”麋芳小心翼翼询问。
“我？”周瑜失笑道：“我有什么事情？主要你不着急回家团聚吗？”
麋芳心中一暖，道：“主公好意心领，不过卑职还没说完呢...”
“主公不必顾及卑职，您若是不忙...”麋芳拱手道：“咱们接着聊？”
“除了盐业之外，卑职还走访了其他产业。”
本以为糜芳此行，就调查了一下盐业，没想到还有惊喜，实在让周瑜意外。
同时，周瑜也意识到，麋芳在商议方面，肯定有不俗的见解。
重新坐回位置上，周瑜大声吩咐道：“来人呐，让厨下准备些酒菜。”
指了指身前的位置，周瑜微笑道：
“坐，子方还没吃饭吧？稍后咱们边吃边聊，想说多久都无妨！”
“固所愿，不敢请耳！”麋芳也非常兴奋。
以前跟着刘备，文不成、武不就，裙带上位、能力平平，总是遭人嫌弃。
而周瑜让他搞商业，瞬间让麋芳找到了自身价值，发现自身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这很正常，本就是商贾世家，麋芳从小接触、浸淫多年，商业才能总不至于太差。
以前在刘备手下不得施展，一方面是不受重视，另一方面也是没有机会。
刘备跟个流窜犯似的，要么颠沛流离、要么寄人篱下，就算商业奇才也没办法发挥才能...
可以说周瑜给了麋芳一个机会，让后者有用武之地，自然会加倍努力、加倍珍惜。
很快，下人送来酒菜饭食。
周瑜用过晚膳，故而就没动筷子。
麋芳见状哪能不知，完全就是给他准备的，心下愈发感动。
快速扒了几口饭，麋芳就兴致勃勃接着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