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此言一出，祭坛周围修士的喊叫声几乎震破了姜颂的耳朵，这其中，有愤怒的责骂，有阴阳怪气的询问，也有充满讥讽的嘲笑。姜颂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那么多从来不曾听过的词语，那么尖酸刻薄，甚至辱人至极。这些口口声声除魔卫道的端正君子，心中竟然是藏着那么多可怕想法的人。
人心啊，总是让人参不透，从来就没有办法从端庄雅正的外表判断一个人的性情如何。
而祭坛下的那些叫骂讥笑的人，最激动的便是刚被拖下去不久的万谦训。听到姜颂说万薄疏不是她杀的，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气炸了。
姜颂怎么敢这么说？她怎么这么有脸！就是这个女的，将他们整个门派拉入了艰难的境地，他恨她恨到骨子里！
“姜颂，你这个臭婊子！”万谦训再也控制不住了，冲着姜颂大喊，用上了极其侮辱的词汇。他手里握着鞭子，想要冲上去再狠狠抽打一番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婊子，最好能抽死她，可是却被仙盟的人，也就是程勉的手下给紧紧拦住了。
“万掌门，请克制。”程勉的手下劝他。
万谦训冲着他们大吼，脸都气成了猪肝一样的红色：“克制？！你让我怎么克制！那个臭婊子杀了我爹！那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可是她竟然否认！这样的人，我定要杀了！别拦我！”
他又要往祭坛上冲，却在这时听到了程勉的一声喝令——
“万掌门，克制！”
原本吵闹骚乱的全程登时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长阶之上的程勉。
万谦训停止了往前冲，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勉，问：“程盟主，为什么？！那个臭婊子杀了我爹！”
程勉平静道：“我知万掌门因贵派先掌门之死悲愤交加，但是现在是仙盟的审讯大会，如何给姜颂定罪，定刑，都是仙盟的事。方才仙盟容忍万掌门对姜颂的一顿鞭打，已经是仁至义尽，倘若万掌门执意还要代替仙盟审判惩罚姜颂，那程某和仙盟就不会再对万掌门客气了。所以，还请万掌门自重。”
万谦训还想辩驳，却被程勉的手下扯了一下。那手下小声劝道：“万掌门，莫要冲动惹恼了盟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按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不管不顾仙盟的秩序，是要让程盟主下不来台么？”
听了这话，万谦训哪怕再悲愤交加也得忍着了，因为程勉，他是不能，也不敢得罪的。程勉此人，看着温和，平易近人，可是他的修为之高，整个修真界几乎无人能敌，又是盟主，声明极好，他再任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下去，今后经纬门可怎么办？他还想依附程勉将经纬门稳住的。
所以，万谦训只得将自己的不忿咽了下去拂袖道：“罢了，还是请程盟主继续审讯罢。是我失利了。”
程勉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和万谦训再说什么，目光转回姜颂身上，语气平静地问：“姜颂，蘅芷园大变那日，在场的所有修士，包括我，都看到是你掐住了经纬门先任掌门万薄疏的脖子，接着你提着他到了半空，随后你的魔气暴涨，众人欲救万薄疏，却被你的魔气挡住了。待魔气消失时，万薄疏已经被你扔了出来，待有人去查看万薄疏的情况之时，他已经断了气，正是被掐死的。事实如此明了，你为何还能说出万薄疏不是你杀的这样的话？”
“事实明了么？”姜颂看着程勉冷笑了一声，”程盟主，你方才也说了，万薄疏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可是从万薄疏被我扔出去，再到他被人发现的这一段时间，情况有多混乱，你有注意么？你可曾想过，万薄疏被我扔出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死，却是在随后的混乱之中被人掐死，却栽赃到了我身上。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情况那么混乱，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真正掐死万薄疏的凶手。”
姜颂说完，在场众人先是静了片刻，接着哄的一声闹了起来——
“我的天啊，你听到了么，姜颂居然说那天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她是不是疯了？”
“她有毛病吧，明明就是她杀的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竟然还想栽赃陷害到别人身上。”
“魔族的果然就是疯子，姜颂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那天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杀死万薄疏掌门的凶手，我那天就在场了，难不成我也成凶手了？”
“就是就是，简直胡搅蛮缠，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害臊，我呸！”
……
程勉又是一个手势，众人又吵吵闹闹了一会儿才真正静了下来。
程勉说：“姜颂，你这个解释，实在是太过牵强了。那日，在万薄疏死前，唯一和万薄疏近身交手的只有你，且你确实掐着万薄疏跃至了半空，那样的力道，换做是谁都受不了了都。且随后你又将万掌门扔飞出去，你先后那般对待万薄疏，自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不是死于你之手，还是死于谁之手？”
姜颂不服：“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万薄疏被我扔出去之后即刻就死了呢？能对他造成极大的伤害，不代表我能立即杀死他。他好歹是一派掌门，修为比我高得多，身子也不是那么娇弱的。我如今已经想起，他被我扔出去的时候，依旧是活着的。”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万薄疏被你扔出去之后不是即刻就死了呢？”程勉反驳，“姜颂，你有没有发现，一直以来，你关于你各项罪状的反驳理由，没有一项是站得住脚的。你没有证据证明煜月学宫里的幻影蜂枭不是你招来的，没有证据证明九婴不是你引入漆吴大比的法阵中的，没有证据证明你和魔族余孽的相见不是谋划的，更没有证据证明万薄疏不是你杀的。你所有的自陈，全都在企图转移重点，撇清责任，可是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可是程盟主，”姜颂目光锐利地看着程勉，“你们难道就有证据证明你们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罪责么？若能，那就请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所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何招来幻影蜂枭，如何招来九婴，如何联系上销声匿迹近二十年的魔族，以及万薄疏被我扔出去之后即刻便死了，而没有任何人趁着混乱近了他的身，给了他致命一击。”
姜颂目光坚毅，胸膛起伏，哪怕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渗着血，勇气和坚定依旧没有消减半分。她自然明白，自己的所有辩驳确实是苍白无力的，自己确实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她也明白，对于这些自诩正道卫士的一群人来说，他们也是那样的。所有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谁都说不清，就像一缸浊了的水，所有人都泡在了里面，都沾了一身污，互相指责对方才是将这缸水污浊了的人。
听了姜颂这话，程勉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皱起了眉，稍稍眯起了眼，看着姜颂，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道：“你说得也是事实，仙盟目前的确尚未找到给你定罪的确切证据，不过，有一件事，却是铁证如山，而那件事，便是给你定罪的最关键的证据。”
“什么事？”
“你，是个魔族，而且还是魔族前大将军戚姬的亲生女儿。”
又来了，又是因为这个。
姜颂不住摇头，。她算是明白了，今日这个所谓的审讯，其实可有可无，不论那些定在她身上的罪如何地证据不足，最终还是会推到她身上，而那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仅仅就是因为她拥有魔族的血统而已。
只要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她去死了。
姜颂笑了起来，青春活泼，美艳无比，阳光洒落在祭坛上，给一身血污的姜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她的表情，半是悲愤，半是洒脱；她身上的气质，，半是正道，半是邪恶。她仿佛就是这世间正道和黑暗魔道的最集中体验之人。
“程盟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觉得也没什么审问的必要了，反正我是拥有魔族的血统，我就罪该万死，我就该为所有的恶事负责，我就该被辱骂，被虐打，我就是邪恶，就是有毛病，因为在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修真之人的心中，魔族就不该存在于世，哪怕这个魔族十几年都不曾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哪怕这个魔族从来不曾伤害谁，而只是想为着修着界好，哪怕这个魔族所有的自卫行为都被歪曲成是要故意那些所谓的无辜的修士。行了，我也懒得多费口舌与你们辩驳个不停了，你们啊，就直接告诉我，要如何惩罚我吧。不论是什么惩罚，我都——受之有愧。”
程勉微微仰头，睥睨般的模样看着姜颂，仿佛觉得这个敢大胆地直接提到刑罚的魔族实在是有趣得很。
他捏了捏手指，嘴唇动了动，接着开了口：“既如此，那仙盟刑司长老，便宣判对姜颂的刑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