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宋循醒来,见对面榻上的姜阅还在熟睡中。
姜阅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估计现在还在醉醺醺地和周公谈古论今呢。于是宋循为了不吵醒他,便轻手轻脚地起床出了门。
屋外已是一片天光大亮,还残留着一些夜晚的寒凉。阵阵炊烟从各房各户的烟囱中升起,飘飘袅袅似云纱。鸡鸣狗叫,鸟唱虫跳,宣告着一天劳作的开始。
村长家的媳妇儿正在做早饭,一下一下抽着风箱给炉灶添风助燃,白色的蒸笼热汽缓缓升起,触到天花板后又凝结成了水珠滴下,新鲜馒头的香味悠悠飘进宋循的鼻子里,那股温暖的味道就像少女温柔的鼻息,勾起了宋循昨晚的回忆,他不禁微微低头笑了笑,觉得那个夜晚美好得就像梦一样。
他蹑手蹑脚走到姜颂房前,从门缝往里一瞄,却发现房里的床上空无一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将门打开了一些,让门缝大一些,再次往里仔细一看,床上竟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宋循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就往里冲,跑到姜颂床前,掀开被子,除了她的佩剑却什么也没有。他左看右看,急得“师姐!姜师姐!姜颂!“乱喊,却就是没有人应他。他想是不是姜颂一早就出门去了,就跑出房去问村长的家人。
村长媳妇儿蹲着干活儿,看宋循闯进姜颂房中又跑出来,满脸惊诧得还没来得及问宋循为什么一大早问也不问就闯进小姑娘的房间,就被宋循一声问唬住了:“这位夫人,请问你有看到我师姐?她是不是出去了?”
村长媳妇儿被唬得又摇头又摆手:“没看见,没看见,我卯辰就起了,一直在这后院儿干活儿,那个小仙师应该也没起得那么早吧。”
宋循一听直觉大事不妙,马上冲进自己那间客房抓着姜阅拼命摇晃:“姜兄!姜兄!快醒醒啊姜兄!师姐不见了!”
姜阅被晃醒了,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不见了?颂儿?嗯……出去玩儿了吧?”
宋循把他晃得更厉害了:“不是啊!她真的不见了!”
姜阅被彻底从宿醉中晃醒,揉揉眼睛抱怨道:“这一大早的干嘛啊?颂儿出去玩儿了吧,她那个性子,就是坐不住,你着什么急啊!”
宋循看他这样子,更是急得要发疯:“不是啊,师姐的剑还在房里!她不可能不带佩剑就出去的!村长媳妇儿也说没见她出门啊!她没事起那么早做什么,肯定不对劲!”
姜阅听得没头没脑的,谁出门玩儿还带把剑的,出去玩儿还管早不早啊,没人看见又怎么了。他瞪着宿醉刚醒还布着血丝的眼睛,觉得宋循是不是色令智昏,连基本的思考能力失去了,这样下去这个小公子很危险的啊。
宋循见姜阅还是一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表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扯着姜阅去了姜颂的房,指着姜颂的床说:“姜兄,你看,师姐的床是空的,她的床上只有佩剑了!”
姜阅瞪着他:“然后呢?”
宋循觉得自己真是要被姜阅气炸了,脱口而出:“你真的不担心师姐吗?要是师姐被人掳走了怎么办?”
姜阅听得不耐烦:“怎么可能?谁要掳走她啊?掳走她干嘛啊?图她长得好看还是怎么的?”
“图她人!师姐肯定有危险,因为她昨天被人偷袭过!”
姜阅一个激灵,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你说什么?颂儿被人偷袭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宋循也顾不得姜颂对他“不要告诉我哥”的叮嘱,就把姜颂昨日在遇到他们之前被人在空中御剑偷袭打了一架的事告诉了姜阅,姜阅越听脸越黑。他在房中来回踱步,闻到空中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他喊来宋循和他一起关闭四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嗅觉上,闻着闻着,开始头晕起来。
“别闻了,赶紧捂嘴!”姜阅警告道,“这是迷药,颂儿是被人下药了!”
“什么?!”宋循大吃一惊。
两人赶紧捂嘴跑出了房间,大喘气了许久,灵台才再次清明。
姜阅担心地说:“这下就糟了,也不知道颂儿被带到了哪儿,她现在没有剑,万一……”
宋循都不敢听“万一”后的内容是什么,打断了姜阅的话:“姜兄,我们现在就开始在这附近找,如果找不到,咱们马上就给姜掌门和华长老发信!”他从没如此害怕过,甚至开始埋怨自己昨晚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看姜颂房中是否有异样,说不定,说不定那样姜颂就不会被人下药,不会不知踪迹了。
事不宜迟,两人带着佩剑即刻就出门去找姜颂,分头行动。
宋循握紧佩剑,走步如飞,一路寻着心急如焚:师姐,你一定不要出事!
而当姜颂醒来时,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光线昏暗,身下躺着的地面,到处都是形状大小不规则的石块,甚是硌人。也不知道这里有多深,在大夏天里竟然还能这么冷嗖嗖的。
姜颂觉得全身酸软,脑袋也有些疼,她坐起身来看看四周,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难道夜游了还不成?”
紧接着,脚边忽然亮起了两个两个黄澄澄的大圆灯,嗖的一下逼到了她面前,吓得她后背一下就撞上冰冷坚硬的石壁。
那两个大圆灯闭了一瞬间又亮了起来,姜颂从那两个大圆灯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这才意思到,这两个大圆灯,竟然是一双眼睛!
“你你你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姜颂将手伸到腰间想要抽佩剑,却发现佩剑并不在身上,便迅速捻手要做法对付面前这个东西,手腕却被掐住了。
“戚……戚姬……戚姬娘娘……”那双亮裎澄大黄眼的主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声音里满是紧张和敬畏。
“嗯?”姜颂愣了一下,暂停了念诀,和那双大眼睛对视,那双大眼睛的主人又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戚姬娘娘”。
姜颂甩开一只掐住自己手腕的手,念诀亮起掌心焰,发现那亮澄澄大黄眼的主人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长得和寻常人不一样,除了有一双极大极圆的眼睛,耳朵也是尖尖的。他身子瘦瘦的,皮肤有些黑,穿着一身露胳膊露膝盖的纹着粗旷兽纹的薄衫,还有地方撕裂了沾了一些好像是血迹的凝固物,他脚上趿拉着一双木屐似的鞋子,只是木屐的绑带是兽皮做的。
他缩着脖子,两手贴胸,跪在地上,像只害怕又有着期待的小猫一样,眨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姜颂不断说着:“戚姬娘娘,戚姬娘娘……”
姜颂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怪可怜的,心生怜悯,收回了运于另一掌中的灵力,将那束掌心焰放大了数倍悬于两人上空,将这黑乎乎且冷嗖嗖的一小方地照得又亮又暖。
她小心翼翼向那个孩子伸出手,低声温和地问道:“别害怕,过来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孩子胆战心惊地伸出细长的手指,颤抖着碰了一碰姜颂的手掌,又倏地一下收了回去,然后两手撑地,开始疯狂磕起头来。
姜颂吓得赶紧一手护着他脑门儿,一手将他冷冰冰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那个小孩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带着哭腔喊道:“戚姬娘娘,不行,不可以的,我不可以碰娘娘的……“说着说着他竟然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姜颂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个小孩儿一直在喊戚姬娘娘?这个所谓的戚姬娘娘又是谁?是个什么可怕的大人物吗?为什么能把这孩子吓跪吓哭啊?
她干脆一把把那孩子拉了起来,掰开那孩子因为害怕而互锁的双手,假装严肃地喝了一声:“不许哭了!”
那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抖得跟筛糠似的看着姜颂。
姜颂立刻恢复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样子:“这才乖,不哭啊。来,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从哪儿来的?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一直说的戚姬娘娘又是谁?”
那孩子睁着一双大黄眼,半是畏惧半是疑惑地答道:“我……我叫屠风,我从家里来,戚姬娘…。。娘娘……就是您啊。”
说完他两膝一颤,看上去又要跪下来,姜颂赶紧两手抱住了他的腰才没让他跪成。
“我不是戚姬娘娘,我叫姜颂,屠风,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怎么跑出来了?我们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屠风狐疑地看着她,道:“你当然就是戚姬娘娘,家里有好大好大的娘娘的雕像,我们天天看,长得一样的。”姜
颂听了有些无语,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可太多了,估计这孩子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将她认成是那个什么所谓的和她长得像的戚姬娘娘。
她也懒得和小孩子解释太多,就挑重点继续问:“那你怎么会和姐姐出现在这里了?你应该,不是人族吧?长得不像;你家到底在哪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屠风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我家在鬼愁岭,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原来是自己跑出来的,衣服这么破烂说不定是在外面乱跑蹭烂的。
姜颂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鬼愁岭在哪里?”她从未听过这个古古怪怪的地名。
屠风抹了一把脸,抽抽鼻子,有些委屈地答道:“族中长老从来不让我们出去,可是我想出来看看,就从法阵的一个漏洞偷跑了出来。鬼愁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他是第一次出门,没有特别明确的地理方位概念,所以支支吾吾说了很久姜颂才勉强明白,这鬼愁岭似乎是在西南的一个深山老林里,离这里很远的样子。
“那长老为什么不让你们出来?”
“长老说,外面危险,外面有好多好多人族,好多好多修仙的,他们会杀掉我们的。”
人族?!修仙?!杀人?!姜颂突然明白过来,惊讶地看着屠风:“难道说,你是魔族?!”可是这怎么可能,魔族不是早就在踏魔之役的时候被杀光了么!
屠风点点头:“我是魔族,戚姬娘娘你也是魔族。”
姜颂听得都乐了,这孩子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耐心道:“屠风,我真的不是那个什么戚姬娘娘,我叫姜颂,而且我不是魔族,我是个修仙的人族,是……你们的敌人。”
她担心这样说会吓到屠风,毕竟修真界和魔族有那么大的仇,于是又赶紧安慰道:“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可屠风还是坚定地说:“你是戚姬娘娘,你是魔族,我看到了。”
姜颂听得差点就要翻白眼噎过去,这孩子怎么一根筋不听解释的呢?
念在屠风还是个孩子,也不能骂他,她只能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屠风握紧两个小拳头,鼓劲勇气说道:“戚姬娘娘对付那只大蜘蛛时,我看到了好多好多魔气。”他亮晶晶的双眼里盛满了钦佩与畏惧。
“魔气?什么魔气?”
屠风一本正经解释地开始解释:“就是黑黑的一团气,好大好大的一团,那个是魔气,族中长老告诉我们,魔族的人使用大量法力时,就会出现这样的黑气。”
屠风说完,姜颂捧腹大笑:“屠风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魔气不魔气的,我都说了我不是魔族,我只是一个修仙的人族而已!”
“可是如果你不是魔族的话,怎么会有那团魔族使用法术的时候,才会有的黑色魔气呢?你的魔气,还是高级魔族才有的那种。”
姜颂的笑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屠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