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气氛格外凝重,墨石长老最为忧心山派的未来,他厌恶这种不知敌在何处的感觉。
三人经过一番分析,讨论着如果要找到那孩子背后的指使者,必须要进皇城兴京一趟。
聂勾沙是要进宫,脱不开身的。况且到中秋节时,他的外伤也应该也是刚好,元气大创。
墨石长老准备带着温文雅,与他们共同走一趟。
世子和掌门进宫,他二人在外面探查。
另一边的饭堂里,有个做精致食物的小厨房。
阿措把锦鸡烫了,扒着毛:“大宇人真奇怪,有鸡肉不吃,竟然用来看。”
夏元明起了锅烧着水,笑着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习惯,看见师尊的那两只海獭,都觉得肉肯定很香。”
“回来?师兄本来就是大宇人,以前是去了哪里呢?”阿措随口问道。
夏元明却是一愣,在锅前站了许久,才说:“我与家人是被流放到模糊边境的罪人,师尊救了我回来。师尊……给了我第二条命。”
模糊边境,不是大宇和哪一个邻国的边境。而是人域西南端,难以界定的和魔鬼八部交界的地方。
大宇被判流放的罪人,就会在那里了却余生。
“师尊救我之前,我叫夏殒,殒命的殒。”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可夏元明好像看不见,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蒸汽和水雾,回忆起童年的生活,“因为在模糊边境,对一个小孩来说,夭折就是祝福,殒命就是最好的解脱。”
“师兄,水开了。”阿措放下已经除去了内脏的鸡,语气轻柔,安慰似的拍拍夏元明的肩头,“一切都过去了,是我不该问的……那么师兄,会和我们去皇城吗?”
“不去。”夏元明收敛了情绪,摆着手,“师尊曾经因为我的罪人之子身份,和陛下起了很大争执。陛下看见我就烦,我还是躲山派里好。”
“那好吧。”阿措拿起一柄菜刀跺鸡,状若无意地问,“师尊和陛下,关系很好吗?”
“嗯。”夏元明想也没想,肯定地说道。
“咚!”
忽然听闻菜板上巨大一声响,阿措那菜刀落下去,把整只鸡跺成了两半。
刀锋深深嵌入了菜板里,夏元明惊了一下:“金戈国切鸡都这么狠吗?!”
“咚、咚、咚!”
最后,聂掌门捧着一锅碎骨头汤,闷头闷脑喝下了徒弟们的孝心……
在韦海山里,刚进入山门的弟子们,都是要接受理学和道德教育的,相当于为修炼打下基础。
只有通过了墨石长老设置的考试,才能从理学班升入初阶版,接触到聚灵和赋灵。
能够成功自己结成灵骇的弟子,就可以升入高阶班了,这时候已经可以炼化灵气,除开必要的公开课,其余时间朝着自己擅长的方向修炼。
高阶班以后,不再有集体的课程教学,多为各大长老开班选修。各弟子基本都回到自己的师门下,根据天赋由所拜师尊提供教导,或是自己参悟书卷,真正踏上修仙的路。
有些弟子不想升班,或是能力不足,就一直呆在初阶班里,也不拜师。闲时接受山派的安排干活,日子过得也很舒适。
这里似乎不存在什么竞争,他们敬重修为高的长老和师兄,也敬重茶卡湖边渡船的老人、庭院的扫洒阿姨,还有各处活跃着的勤杂弟子。
正是由于聂掌门的佛系风格,山派运转平安祥和,在乱世中岿然不动,真的像一座世外桃源。
虽然阿措的通用语不好,可他显得格外勤奋,甚至连墨石长老都很欣赏。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打了人家墨石长老的锦鸡,所以每次看见了他都心虚,只好乖巧起来。
二十余天以后,阿措软磨硬泡,让墨石长老单独给他开了考场,竟然顺利通过了初阶班的考试。
那些小弟弟、妹妹们依依不舍的,恰逢中秋节,阿措要和掌门出山。
等回来以后,就进入初阶班,聂勾沙都安排好了。
秋意袭来时,四个人从环绕韦岛的巨大结界走了出来,踏上了去大陆的船只……
聂掌门素来不喜张扬,也不希望引起注意。
别家仙师出门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群,向仙盟打了申请,从天上飞过。韦海山的总是隐姓埋名,能乘交通工具绝不使用灵力。
这一日气氛有些奇怪。
甲板上,聂勾沙和墨石长老摆了一桌棋,左右对坐着饮茶、落子。
温文雅本是坐在聂掌门后方观看,阿措走过去就把他挤开了,脑袋凑在他师尊肩膀上,看不懂也不肯让。
温文雅抬了抬手:“阿措,你……”
他想说阿措这样没大没小的,可是聂勾沙都丝毫没有在意,便不好开口了。
棋盘上二位杀得正酣,风云对弈,各执一方,都不相让。
聂勾沙手持黑子,占了先机,正赶着墨石长老的白子到自己棋多的地盘上,像怀抱一样,想将白子圈起来吃掉。
温文雅忽然轻轻说道:“师尊的抱杀之术精妙,可对上墨石长老,稍有不慎的话,请君入瓮就会变成‘引狼入室’。”
他刻意把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话中有话地瞟了一眼阿措。
聂勾沙自是没有在意,但墨石长老坐在他们对面,老头子格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两个小弟子之间有些不对付。
阿措也学着他那温柔的语调说道:“师尊抱了两处白子,哪颗是狼、哪颗是君,可不是师兄说了算的。对吧,长老?”
聂勾沙忽然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捏了枚黑子:
“哪里抱了两处?元措看不懂棋,倒是惹墨石长老笑话。”
“无妨,年轻人多思考,多学一点总是没错。”墨阳华捻起一枚白子,却迟迟没有走出下一步,只意有所指地道,“看来聂掌门必然是引了一匹狼,还无知无觉的。本尊要落子了哦……”
聂勾沙不去看棋盘,就知道自己输了。低头抿了一口茶,直喊着不玩了、玩不过。
他刻意不在棋局上显得运筹帷幄,墨阳华便觉得他太弱,平常也不找他下棋。
偶尔对上了,也就解解乏,消磨一下时间。
喝完那盏茶,离岸上近了。聂勾沙一站起,温文雅就贴心地替他理顺衣摆,顺便说道:
“师尊重伤未愈,阿措又是才刚入门的。让我陪着你们入宫吧,也好有些照应。”
没料到,当师尊的还没做出回应,墨石长老便冷着脸说道:“皇宫内院,还能有危险不成?”
温文雅:“……”
阿措嬉笑一下,讨巧说道:“师兄也是为师尊担忧嘛。不过如此一来就得劳烦长老独自在皇城探问了,其实我万分想陪着长老的,只奈何陛下邀请了我参加夜宴。”
温文雅脸上有些发青,却依然温顺地说:“长老教训的是,那我便不扰着师尊了。”
墨阳华挺起胸膛,站得板板正正,直视前方。嘴里的话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心正而后身修,往后若是想在本尊面前卖乖,得先掂量一下自己得得了几分便宜不?”
聂勾沙打着哈哈,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当初他继任掌门之位,第一个不服他的就是墨阳华。
不过此人虽然严肃板正,说话不留情面,却也是真心为山派计之深远的。
数年来聂勾沙在他面前证明了自己,才能获得如今全心全意的辅佐。这是说多少讨好的话,给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他又何尝听不出来两个小徒弟在暗中较劲,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翻哪面都不太好。
船靠岸后,墨阳华戴上了遮面帷帽,四人分成两队,假装互不认识。
因为皇帝派来接聂勾沙的金马车,正在那港口等候着。车旁站着两列金卫,身上盔甲刻有“山河安泰”的纹路。
马车夫的位置上,翘腿侧坐着一个魁梧壮实的年轻武官,金袍披身,正是金卫总督沈壮师。
这是平常只在皇帝跟前出入的人,却被派来亲自接聂勾沙,可见皇帝对聂掌门的重视。
沈壮师嘴里嚼着块槟榔,手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匕首,望见聂勾沙款款走来,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下来。
“聂掌门,又见面了啊!”
正是如此,这才月余时间。上回见面还是在皇城之外,刚接到阿措的时候。
而现在阿措已经会跟在聂勾沙后面规规矩矩走着了,只是他刚要拱手行个道士的普通礼节,立马被沈壮师扶了袖子。
“哦哟哟当不得当不得!索布德贵为世子,又不是真小道。你这要是拱了手,那就是折煞我一个给陛下跑腿的了。”
聂勾沙刚刚才随意顺了个平辈礼节,袖子一甩:“沈大人才是越发会折煞本尊了,本尊都给你礼了,本尊的弟子却使不得?”
“拜来拜去的烦不烦啊!”沈壮师一撩车帘子,露出其中的摆设来。
只见里面异常宽阔,坐的地方都是珍锦绣包裹着的软垫。靠背刻意凸出了腰枕的位置,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巴里黄檀的小案几用以放拂尘。
沈壮师弯下腰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索布德世子、聂掌门,二位赶紧的,请吧!”
今日由于阿措有亲眷参宴,所以他并未穿平常的弟子服,而是来时的那套民族袍子,正式而华丽。
头发却是聂勾沙早晨给他梳的,大宇国成年男子发型,戴着银色雕琢浪花的箍子。
坐上了马车,他从衣兜里掏出耳扣,小心翼翼问道:“师尊,我能戴耳扣了吗?要是不戴的话,在我们金戈国,男子无耳扣,是已经成婚了的意思。”
聂勾沙赶紧抢过耳扣,抬手去找他的耳洞,赶紧给徒弟戴上了。
可不想产生这种误会,孩子没给管好,还让他英年早婚。
阿措只感到耳朵痒痒的,一缕高原红浮现在耳畔上,眼神躲闪着望着车窗外:
“其实,就嫁到韦海山,也不错。”
他一戴上耳扣就要了老命,郊外的路面并不平整,马车颠簸间,那银色的小东西也在晃动。
聂勾沙一边提醒自己清醒点,一边看晃了神。
好一会儿才发现阿措回了头正注视着他,两人在这狭小空间里,气氛有些暧昧。
聂勾沙赶紧给自己找补,随口扯道:“嫁谁,红谷长老还是田萍阿姨?”
那是阿措目前接触过的韦海山杰出女性,也是他比较喜欢来往的。
“嫁给师尊你呀!”阿措晶亮的眼眸里像是盈满了快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师尊考虑一下,娶我不亏。我超纯阳的,益气补身!”
“哐啷!”
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聂掌门直接摔到了帘子外面,正磕在车夫的位置,沈壮师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