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雅居虽是几个院子里最小的一个，精致却不失风雅。之前夜剡让我住在戒情斋，不许我入玲珑雅居，我一直心存着好奇，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进来的。
日渊和宿月守在床侧，我隔着一堆小厮站在他们后边，看着五六个大夫忙前忙后，下人们跑进跑出的伺候，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一跤会不会真的摔出事儿来。
好容易消停下来，我终于见到躺在床上的穆铃。一张本就白的几乎透明的小脸，现在更是惨白的吓人，眉头深皱、紧抿着唇，额上满是细汗，仿佛正受着极大的煎熬。让我惊讶的是她竟浑身都包满了绷带，把弱小的穆铃包的像一只木乃伊。虽然那一跤摔的却是挺重，但不至于全身都包起来吧？
一直守到深夜，穆铃发起烧来，头上的冷帕子换了一次又一次，还是高烧不止，宿月急的团团转，日渊一声不吭的坐在床边，满目的愧疚。小厮刚换了新水进来，我拧着帕子，偷眼瞄他们两个。不知道这么一闹，山主还会不会坚持让日渊去情园。正这么想着，一阵风冲进来，夜剡风尘仆仆的站在了面前，黑色大氅上还沾着夜露。
“师傅。”日渊刚站起来，就被夜剡反手甩了一巴掌，半边脸立刻肿起来。
“去后山。禁闭。”夜剡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穆铃的脸上，声音冷的像寒冬里的雪“没我的话，不许下来。”
“是。”日渊深深的看了一眼穆铃，转身离开。
“师傅……”宿月忽然安静下来，有些拘谨的站在床边。
“大夫怎么说？”
“十处以上骨折，伤的不轻。”宿月皱起眉“山主要日渊搬去情园，铃儿是自求损伤。她说她有她的办法，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山主那边我会去说。”夜剡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穆铃，疼惜之情尽显。见他伸手探穆铃的脸颊，我赶紧把手中绞好的冷帕子递过去。夜剡抬头看了我一眼，默默的接了过去。
“明日你搬来这里住。”
“哦。”我应着，没计较他的擅作主张。穆铃的样子我看着也实在是心疼。
“宿月，带她去休息。”
“还是你去休息吧。不是刚赶回来么。”我看了看他“今晚我守着她，不会有事的。”
夜剡回头看我，眼神暗了暗，闪过一抹异样“去吧。”
宿月送我回戒情斋，一路上很安静。月光淡淡的洒下来，树影稀疏。
“放心吧，铃儿不会有事的。”我冲他笑了笑，试图安慰他。
“若是普通人，摔一跤当然不至于怎样。可是铃儿她……虽不至于损命，却也难捱。”宿月脚步慢下来，背着手抬头看月亮，轻轻的叹息“铃儿这一世，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磨难。”
“铃儿那孩子……怎么了？”我听的糊涂，心里隐隐的有不好的预感。
“那孩子？”宿月荡起一抹笑容，带着苦涩“过了下个月初六，她就满二十岁了。”
“什么？！”我大惊。怎么看，穆铃都是小女孩儿的模样啊！
“她十二岁之后，再没长过，仿佛时间在她那里停留了，把她困在了十二岁那年。”
“停止成长？这确实有点怪。怪不得她说话做事完全不像小孩子。”这样说来，倒是对之前的疑问有个解答了。
“那么，你刚才说，她的身体……”
“世间有这样一种病，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经不起一点碰撞，甚至一个轻微的动作不对了都会导致骨折……”宿月轻轻的说着，慢慢踱着步。我跟在他身边，听的一脸震惊。
“瓷娃娃？”我搜肠刮肚的回忆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信息，有一种叫脆骨病的，跟他说的这个症状差不多。
“你说的对。”宿月轻笑了一下，点点头“她就是一尊瓷娃娃。这么多年，不知道到底伤了多少次，尽管我们都很努力的在保护她，可还是每次都伤的很严重。”
我心里一阵心疼，怪不得她连走路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怪不得大家跟她讲话时都要站的远远的，怪不得她动作永远轻轻柔柔……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大家似乎都对她极尽宠溺，原来是这样……
“可怜的铃儿。”我感慨着，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山主怎么不找人给她治呢？不是说，山主把她从小养大的吗？就没试着给她找个高人治治？不是有神医什么的吗？”
“山主？”宿月皱了皱眉“山主和铃儿性命相连，自然会找人给她治。只是多年来无论什么大夫，都说无药可治。”
“那怎么办，一辈子这样吗？随时会因为一个小碰撞而丧命？”
“不会的。只要山主还活着，铃儿就一定不会死。只是这一辈子，像今天这样全身骨折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
“只要山主还活着？”宿月话说的奇怪，我不停的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宿月一愣，随即笑了“今儿这是怎么了，对你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都说啦！说全吧？啊？”早知道这些人不简单，好不容易今天宿月肯说，我当然不愿意作罢，回首招呼着跟随的小童“小孩，去拿些糕点，再带壶酒来，我要和你们宿月公子秉烛夜谈。”
“看我干嘛。进去啊！”小童应声去了，我不顾他一脸的惊讶，率先进了戒情斋。
灯光昏暗，宿月一语不发，默默的喝着酒，我坐在他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但不知怎的，你总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都说了出来。”良久，宿月轻声笑了起来“我们这行的大忌讳，就是‘相信’，我却明知故犯。”
“你放心，哪说哪了，我一定把你今天跟我讲的都烂在肚子里，别人一个字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的！”我盯着他，说的一脸诚恳。
宿月又把那只血玉扳指掏出来把玩，摇了摇头“活人的话，哪能信得。”
“不是想灭口吧你！那你还是别说了，一个秘密换一个脑袋我可不干！”我笑了起来，微微起身给他的杯子添酒。
“都这份儿上了，又不让我说，岂不是要憋死我！”宿月一扬脖干了杯中的酒，絮叨起来“按说这人吧，真的是各有各的命，你逃不掉，也改不了。”
“据说当年莫来山上住的是一位世外高人，道行了得。后来山主重伤不愈，从北方流落至此，徒手爬上了莫来山，求高人救她。可是当时山主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了。高人不理，山主便用那一口气坚持，在山门外苦守了五天四夜。最后那位隐世高人念她一念执着，终于答应救她，方法是一种失传很久的玄黄道法，续命。”
“续命？”我惊讶，还有这么神奇的方法呢？
“对。”宿月自斟自酌“就是用一种道术把命相合适的新生儿的命脉和山主的连在一起，从此两人性命相通，相辅相依，同生共死……”
最后的几句，宿月几乎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同生共死？那新生儿……不会是穆铃吧？”我惊的瞪大了眼睛“那对穆铃岂不是太不公平，无论怎样，把一个崭新的小生命和一个重伤不愈的绑在一起，都太不道德了！”
“是啊，那位高人也是自觉作孽，从此闭关后山，再没出来过。”
“后来呢？”
“后来？呵……”宿月大笑起来，脸上淡淡的疤痕都跟着抽搐“后来山主日渐恢复，学习了高人留下的所有武功秘籍，强大到这武林之中再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广招天下美男，给他们最豪华奢靡的生活，豢养如奴，又养着江湖中最大的一门杀手……可是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件事，就是穆铃。穆铃那孩子竟是一个瓷娃娃！哈哈……她们的一生都捆绑在一起，只有穆铃不死，她才能活，同理，也只有她不死，穆铃才能活。而穆铃的生命虽时时受到威胁，但正因为与山主命脉相连，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可是她身上所发生的痛楚，山主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哪怕是最轻微细小的伤。”
“啊……”我听他讲着，脑子里反复出现山主见到穆铃摔倒时的表情“那也就是说，如果杀死她们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也就活不了了？”
“对。”眨眼间一壶酒就被宿月喝光了，他摇了摇空酒壶“可是这么多年，没人动得了山主。至于铃儿，亦是没人能靠近。星隐如影子一般随行在左右，没有人能伤她分毫。”
“那……”我还想追问，一支七星镖带着寒光射了进来。
宿月手疾眼快的接下来，捏着那支镖笑了“看来今晚我是不能休息了。”随即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我跟了上去“我也去！”
没有回应，宿月早就没了影子，快的我来不及眨眼。回头看去，只有桌上的空酒壶证明他来过。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宿月跟我说的那些事，心里乱成一团麻线。山主、铃儿、夜剡、日月星辰……每个人的面孔都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原来每个人的背后都有那么多难以言说的秘密。我只当山主是收养穆铃是出于善心，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因果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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