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将苍梧野照得滚烫，光线底下的温度炙热难熬，即便躲在树荫里也热得汗流浃背。院子的泥土吸收过大量妖血，此时此刻正散发腥臭的味道。
月甫扯动铁链，带他的兄长回到后门的小木屋。月珂一声不吭进入屋内，没有因为嗅到妖血而发狂。此处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于是月甫和齐州于前往小府邸，前者还带上茶叶和茶具。
热气蒸腾，缓缓向四周飘散，齐州于光是看着就已经流下几滴汗水，于是他将自己的玉石茶杯推远，免得热气扑向他。月甫开始倒第五杯茶，茶壶里的水一滴不剩。
齐州于烦躁不安，跪坐的两腿往左右伸直，差点踢翻食案。他盯着窗外，想跳窗而逃。
“月河茶，你最喜欢的。”
“运过来都臭了。”
“特地为你调制，微甜。”
“不正宗。”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茶杯。”
“现在不喜欢。”
“呵呵，你总是这么挑剔。”月甫喝完茶水，“这一天挺早。”
“你什么时候知道？”
“你骂我的时候。”
齐州于扁嘴。
“熟悉你的人太容易猜中了，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我自己也想不到。”
“你什么时候成为龙言？”
“一出生就是。”
“别说笑。”
齐州于看向月甫的血红双手，“你的手还痛吗？”
“晚上才会痛。”
“我的手早就好了。”齐州于展示他的手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挺好。”
齐州于弯曲左膝，坐姿变得放荡不羁，“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准备仪式，等待时机。”
“说清楚。”
“曲禾，玉石，合二为一。”
“他会变成妖怪。”
“不同于妖怪，是更好的......将士。”
“他不能接纳龙魂，绝对会暴毙而亡。”
“魂咳病难以治愈，只有那样他才能活下去，即使变成妖怪他也乐意。”月甫抹去茶杯边缘的水渍，“不过比那更好。”
“你兄长那样？”
“他已经治不好了，至少他还能走路。”
“他体内也有龙魂？”
“狼妖的魂魄。”
“他是你亲人。”
“为月国牺牲，有何不可？现在他喝了血，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伤人。”
齐州于凝视月甫的双目，没看出对方有一丝后悔，“他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你可试试。”
齐州于拿起玉石茶杯，小抿一口，“你怎么会用这方法治病？”
“看了很多古籍，知道竹龙的魂魄最强大，商陆告诉我它在北极天柜山。”
“你去了很久。”
“嗯。”月甫低头，摩挲他的袖口，“我不得不去，生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临济和流金也死了很多人。”
“我只看到几个人咳嗽。”
“七年前就开始有这病，那时候不到二十个，我也没有在意。三年前，病倒的人越来越多。”
“做完这些事后你就要攻打姚国吗？”
“还不是时候，但我已做好与各诸侯为敌的准备。”月甫起身，走到窗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五百多年前只有一个国，那就是月国。姚族人挑起战乱，图谋不轨，从我的祖先手中争夺天下，结果变成现在群雄割据的样子。你困在义安已久，定不知外面的样子。”
“说来听听。”
“大邦之国如月国、柳国和齐国，每年贡奉给天子的贡品已是琳琅满目，只有这样才算大敬，你可以猜猜小国的遭遇。”
“天子派兵教训他们。”
“割掉他们的粮草，美名其曰帮助他们抵御北方外敌。”
“所以你今年不打算给贡品了。”
“自然。”
“要是天子知道你爹不在人世，你又对他大不敬，他会马上派兵过来的吧。”
月甫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爹的事？”
“千灯说的，你爹病逝。”
月甫看向窗外，视线朝下。蝉鸣和风声静得不知去向，野鸟或虫蚁渺无踪影，云层飘得十分平缓，时间犹如也怠缓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齐州于没得到月甫的回应，“月甫。”
月甫缓缓开口道，“天子不知道我爹病逝。”
齐州于左右晃动身体，看不见月甫的脸庞，“天都变了。”
“它还剩最后一口气，不会有事的。”
两只麻雀前后掉落到地面，鸟爪抽搐几下。第三只麻雀坠落，月甫伸手接住，麻雀在他的掌心颤抖，“事成后我会将魂魄还给竹龙。”
“将曲禾体内的龙魂抽出来？”
“我会留下一些，而竹龙会净化自己的魂魄，咳咳。”
“你撑不久。”
“我还有一点龙魂。”
“你也要变成妖怪吗？”
月甫另一手轻抚麻雀的脑袋，转身面对齐州于，“你的奴隶可知你的身份？”
“不想让她知道，但她不是月国人，怎么也会得魂咳病？”
“难免会连累外乡人。”
“如果她不想用你的方法治病？”
“我不会勉强。”
齐州于盘腿，两手握住脚踝，“你有没有喜欢过婉安？”
“有。”
“海誓山盟也说过了？”
“说了。”
“你为何还勾搭许姬？”
“我需要她帮忙。”
“美人全被你占了。”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抬头瞪向月甫，“你为何出卖我？”
“你还记得这事。”
“不然我为何来这！”
月甫就地坐下，手中的鸟一动不动，“你是齐世子，无论怎样都会成为齐侯，届时会妨碍到月国。不如断绝后患，以免放虎归山。”
“呵，就因为这个你甘愿出卖兄弟。”
“如果来接你的是别人，你不一定还活着。”
齐州于收起笑容，事到如今他仍没有放下这个结，他只能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我可当不了齐侯。”
“齐国的大夫不在意你的德行。”
“明白了，就算我和猪一样笨也可以。你知道吧齐思君，我弟弟，我让大夫们辅佐他，你就没必要对付我。”
“比之前更甚，龙言。”
“哈哈哈，我现在可不怕你，还能狠狠揍扁你。”
月甫淡笑，“你想什么时候下手？”
“我可不想欺负病人。”
“赵卒长是你杀的吧。”
“是又怎样？”
“没什么，说明我猜对了。”月甫想咳嗽，他却控制住了，咽了两次唾沫，“天子能诅咒月国，他也会对付你的齐国。可是今天不同了，我将会有大军，你有龙语。”他的身子前倾，“你和我共同联手，一起推翻这片天下，州于，你哪都别去，别回齐国，留下来帮我。”
“若我不是龙言，你会杀了我吧。”
“若是那样你定会跪地求饶。”
“哈哈哈。”齐州于喝光茶水，“这场仗，你有胜算吗？”
“不知道，神明都在天子那边。”
“我有什么奖赏？”
“我可以辅佐你当上天子，我只需让月国重回过去。”
“我岂不是当了月国的主君，祭拜你的祖先？”
“所有人都是月国的百姓，本应如此，将来没有诸侯，只有高高在上的你。至于你的祖先，你可以另建庙堂。”
“给我看看玉石。”
月甫有些迟疑，可他还是拿出了死玉，抛给齐州于。玉石变得很重，里面的魂魄不再漂浮，其上的裂缝静悄悄，没有魂魄逃逸出来。齐州于以为自己能感觉到三种不同的魂魄，实际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不信，小声呼唤竹龙。
吼！
无目黑龙猛然袭击他，一眨眼却不见了。他难以将刚才所见的东西与梦境中的竹龙联系到一起，无法相信神圣高洁、象征天道巅峰的竹龙化作残暴的妖怪。这次的黑龙比之前见到的还要凶狠，似乎要毁灭遇见的一切。
齐州于按捺身体的惊吓，慢慢放下死玉，“有一些百骇军愿意跟随你，比如九鸦。”
“远远不够，天子拥有的百骇军比月国多得多。”月甫手上的鸟苏醒，张开翅膀飞走，“你想好了吗？”
“以前的我肯定答应。”
月甫诚恳地看向他，“认真考虑，明天给我答复。”
“不然你还想杀我？”
“别走到那一步。”
影子东斜，唯有时间不受约束地照旧前进。月甫的条件很诱人，齐州于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动摇了，并且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炎炎夏日扰人心，他的脑子边思索边受到酷暑的考验。狐村里全是月国人，竹龙也无法依赖，他此刻希望能和齐国人见上一面，哪怕对方只是平民。